皇兄 第97節(jié)
單巒小將軍出類拔萃,自然有人爭搶。 田將軍多次示好,有意從孟凡孟將軍這撬墻角。無奈小單將軍與他沒有交情,平時也沒什么往來的機(jī)會,田將軍只能鍥而不舍,邀人吃酒。 隴右西北大軍,軍權(quán)雖握在武威郡公手里,但一直覬覦軍權(quán)的人大有人在。軍中,不全是郡公的人。 田將軍,就不是郡公的人。他是皇后的人,準(zhǔn)確來說,是皇后心腹的手底人的手底人。 田將軍對自己打仗的能力有自知之明,本想投機(jī)取巧,弄出點事來,結(jié)果在西北軍中待了五年,半點事都沒攪起來??す珟は轮描F桶一般,讓人無從下手。 田將軍做不成攪屎棍,只好另尋他法。招納單巒這樣的將才為自己所用,是田將軍意圖擴(kuò)大勢力的第一步。 田將軍選在軍營旁邊小鎮(zhèn)的酒肆里款待他的客人。 按官階來說,田將軍知道自己是小單將軍上鋒的上鋒。小單將軍多次拒絕他,但不能總是拒絕。田將軍篤定,這次小單將軍肯定會答應(yīng)。 果然,小單將軍應(yīng)邀了。 一桌二十兩的席面,鎮(zhèn)里能找出的最好酒菜盡在桌上。琵琶女在席前唱江南春,舞姬扭著曼妙的身姿,腳踏銅鈴似蛇般舞動。 田將軍舉一爵燒春,略帶醉意地打量小單將軍:“你小子,長得跟白雞蛋似的,怎么打起仗來跟閻羅一樣?” 手放上去,有意使勁捏捏小單將軍的胳膊笑話沒幾兩rou,沒來及發(fā)力,就被甩開回擒。 小單將軍反手捏住他手腕上的麻xue:“田將軍,有話說話,動手動腳像什么樣子,叫女郎們瞧見,以為你是兔兒爺。”一笑,松開手,繼續(xù)吃酒聽曲。 田將軍被捏的那只手又痛又麻,面上強(qiáng)忍,怒氣從心頭竄起,暗罵:小毛崽子,不知好歹! 酒氣掩蓋田將軍臉上氣出的惱紅,班哥看見了也當(dāng)沒看見,除了最開始禮節(jié)性的敬酒外,稍微親近些的話全沒有。 田將軍這種人,他是瞧不上的。 田將軍越是狠狠盯著他看,他越是覺得好笑:能和我喝酒,已是你三生修來的福氣。想我奉承你?也不照照鏡子。 他喜歡的,是有能力有真才實學(xué)的人,哪怕是小人,只要有本事,有利于他,也可以收用。 田將軍連攪屎棍都做不好,這樣的人,在他眼里,等同廢物。 對待廢物,班哥不愿多費口舌。 田將軍眼都要瞪紅,也沒能等到小單將軍對他賠禮道歉。他這邊生氣,人家那邊怡然自得地吃酒聽曲,絲毫沒有意識到他剛剛對自己的上官做了失禮的事。 人,明明是一副聰明樣,做出的事卻偏偏蠢無藥醫(yī)。田將軍氣憤地想,可惜這副好皮囊。 如美玉雕成的小單將軍,沾了酒意,皮相愈發(fā)顯得好,俊美像是全天下就他一個美男子,別人給他提鞋都不配。 聰明的美男子,人人都愛,田將軍也不例外。 先前之所以容忍小單將軍拒絕多次,除了他在軍中屢立奇功外,再就是他的好相貌起了一分作用。 生得好看的人,多少能會讓人的包容心比平常多出那么一點點。 此時此刻的田將軍,憑著自己難得生出的一丁點包容心,勉強(qiáng)保持風(fēng)度。 他強(qiáng)迫將自己的注意力放在小單將軍的好皮相上,腹誹這張臉日后有了刀疤成為丑八怪,才能稍微消消氣。 唱曲的琵琶女唱完幾曲后,上前討賞錢,秋水美眸含情脈脈望過來:“求將軍垂憐?!?/br> 看的是小單將軍。 不解風(fēng)情的小單將軍指向田將軍,道:“這位才是大將軍,我不是。要賞錢,向他討去。” 田將軍氣不順,但還能控制自己,笑道:“小單將軍,不過就是一二兩銀子,何必小氣?你沒有,我替你出錢便是,莫讓美人失望?!?/br> 小單將軍擺擺手:“田將軍出錢,那就是田將軍賞人,和我無關(guān),我不敢占這美名?!?/br> 田將軍隨手?jǐn)S幾兩碎銀子給琵琶女,重新打量小單將軍,這才發(fā)現(xiàn)他今天穿的是麻布袍。 人俊到一定程度,尤其是男人,即使沒有好相貌,光是一股不凡氣勢,就足以令人忽視其他。之前未察覺,只顧著看他面上英華爍爍,根本沒有在意他的穿著。 小單將軍有好相貌,也有不凡氣勢,人看到他,想的是白雪青鶴,高樓明月,不會想他穿什么戴什么。 且他身材勻稱,寬肩蜂腰,最樸素簡單的衣物穿在身上,也是英華畢露,渾身貴氣。 田將軍查過小單將軍的籍貫,確實是普通武將家的子弟沒錯。 如今看他穿麻布袍好似雪中勁松,嫉妒上來:娘的,穿個破麻衣跟穿羽衣錦氅似的。 田將軍嘴里這就有話說,喚:“小單?!辈缓皩④娏耍缓靶?。 嘆一聲,語重心長道:“是不是家里周轉(zhuǎn)不靈,最近缺銀子?出門在外,沒有銀子萬萬不可,你要是不嫌棄,我這里有兩百兩銀票,你先拿去用。記得去鎮(zhèn)上兌,別去軍里兌,能少損些?!?/br> “多謝田將軍的好意,我并不缺錢?!毙螌④姳x了謝。 田將軍笑容可親:“小單,你不缺錢,怎么穿麻布衣?連小娘要賞錢都給不出?” 話一出,小單將軍英俊的臉浮出靦腆笑容:“家里為我說了親事,未婚妻是我心愛的人。軍中沒什么花錢的地方,能省就省,省下的錢,正好拿去給未婚妻添箱?!?/br> 田將軍差點笑死,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小單,看不出來,你這戰(zhàn)場上的殺神,背后竟是個軟瓜蛋!大丈夫怎能為婦人折腰,你也不怕人笑話!” 知道這是個怕女人的人,積在胸中的郁氣,又散去一些。 田將軍笑得像是銅敲鼓打,下意識想拍一拍小單將軍的肩背,手到半空想到剛才的酸麻勁,回轉(zhuǎn)落到案上,一拍桌案,差點震倒酒杯菜碟。 “還沒成婚就這樣,以后成了婚還得了?女人嘛,不能慣,慣得三不從四不得,到時候吃苦的是你自己!小單,你是個英雄人物,怎能連這點男子氣概都沒有?聽哥哥的,這錢你拿著,包個花魁親香親香?!?/br> 田將軍神采飛揚,宛若得道高僧,向初出茅廬的師弟傳授心得,一番推心置腹的御妻之術(shù)盡數(shù)掏出,鼓舞小單將軍,將來要做威風(fēng)的大丈夫。 威風(fēng)的大丈夫,在外面自然得有相好之人。田將軍指指琵琶女和舞姬們:“這幾個,不入你的眼吧?哥哥給你另備了好的,保管你喜歡。” “田將軍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小單將軍放下酒杯,再次抱拳相謝。 田將軍道:“和哥哥客氣什么!軍里沒女人,你這品階雖比尋常士兵強(qiáng)些,但一年到頭也難見到個母的,能不憋得慌?小子,今天讓你長長見識?!?/br> 喊人進(jìn)來,一個雪白豐腴的美人裊裊而入,是樂營里專門為將領(lǐng)酒宴助興的營妓。 云鬢飾金簪,舉動端莊典雅,沒有半點風(fēng)塵氣。款款行禮,骨子里透出幾分高門世家的傲然,抬臉露出笑時,勾出若有若無的嫵媚姿態(tài)。 田將軍拍拍大腿:“魚娘,過來。” 魚娘在案前站定,聲若黃鸝:“恕魚娘不能聽從,魚娘只知做鼓上舞,不懂腿上作舞,望大將軍見諒?!?/br> 田將軍并未生氣,他不喜歡假清高的男人,但喜歡假清高的女人。 臉上仍是笑呵呵,意味深長的眼神拋給小單將軍:“她是這邊樂營里有名的娘子,沒有人比她的舞更好,沒有人比她的詩更妙。要不是郡公重規(guī)矩,不讓官員私擁官妓,我早將她納回家。今天你小子有福,讓她伺候你吧?!?/br> 魚娘道:“請問這位將軍什么品階,有什么本事,能讓妾伺候?” 田將軍佯裝惱怒,罵她:“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娘皮,跪下!”裝出來的惱到底不是真惱,轉(zhuǎn)眼瞧見小單將軍臉上無動于衷的冷漠,才有幾許真惱。 “你別和她一般計較,她就這個性子,平時伴的都是些高官,有此一問,也是情理之中??磕阕约海氲盟藕?,至少得再努力兩年。” 田將軍裝模作樣往魚娘身上打一巴掌,拎起她往小單將軍懷里塞:“憐香惜玉些?!?/br> 叮囑魚娘:“敢怠慢我兄弟,仔細(xì)你的皮?!?/br> 田將軍自覺此事可成,闊步往外去,剛走出屋門,背后有人撞過來。回頭一看,原來是魚娘被甩了出來,摔到他身上。 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小單將軍不慌不忙,撣了撣長袍,也不知道有什么好撣的。日光在他面上鍍一層流金,像是才發(fā)現(xiàn)有人怒目相視,他淡淡含笑,衣帶被風(fēng)吹動,有晉人的風(fēng)采。 一個打仗的將軍,血rou里殺出來的戾氣突然換成柔情,很難不讓人動心,連田將軍都暫時擱淺怒意,聽他接下來要說什么。 多情的小單將軍說:“身上沾染別人的脂粉,我的未婚妻不會高興。田將軍,告辭?!?/br> 小單將軍一個縱身,從窗戶跳了出去。 風(fēng)將田將軍的衣袖吹得打旋回轉(zhuǎn),好一會,他才回過神,大怒:豈有此理!世間竟有這等無禮無知,不識抬舉之人! 班哥難得來鎮(zhèn)上一次,不急著回去,在街上逛了逛,各個鋪子都看一遍,打聽最近往來的外國商人哪些是吐蕃來的,哪些是突厥來的。 順便挑幾個頗具特色的小玩意,打算下次讓人帶回公主府。 晚上,在小鎮(zhèn)客棧過夜。 燈下看信,信是石源所寫,說寶鸞最近迷上驢鞠,選驢子打馬球,白天玩得高興胃口好,夜里也睡得香。半個月沒吃安神丸,但吃了幾味潤嗓丸藥,玩驢鞠太起興,喊得嗓子啞,所以才吃藥。 班哥看完一遍,又看一遍,反復(fù)看了五六遍,才舍得將信燒掉。 屋門被人敲響,班哥置之不理。 來人的腳步聲早在一丈外就已暴露,步子輕但不乏力,來的是個擅舞的女郎。 敲門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女郎嬌聲:“小單將軍,是我,我們白天見過,我是樂營里的魚娘,有要緊事告訴你?!?/br> 第88章 ??一更 “天色已晚,不便請女郎進(jìn)來,有事請在屋外講。” 小單將軍的聲音冷如寒霜,仿若貼上來的不是一個絕色美人,而是一個尋常老嫗。魚娘見過很多口是心非的男子,無論他們表現(xiàn)得有多清高,解開她石榴裙時都是一樣的急色。 魚娘第一次期盼屋里的人也是個好色之徒,可惜他不是。她甚至連門都進(jìn)不去。 魚娘有些急,再一次懇求,卻再一次被拒。 沒有辦法,她只得在屋外跪下磕頭,退而求次:“求郎君與我見一面,有些話必須和郎君當(dāng)面說,奴對天發(fā)誓,這些話事關(guān)郎君性命。客棧后面有棵枯棗樹,奴在樹旁恭候郎君,望郎君速來。” 魚娘走后,旁邊一間屋走出之萬,之萬問:“郎君,這個營妓糾纏不休,只怕別有目的,是否讓奴查查她?” 班哥道:“去聽聽她要說什么,不必浪費太多時間,隨意處置了便是?!?/br> 客棧后面是道小河,棗樹長在河邊,枯萎的枝干橫斜月影。夜鳥停在稻草堆上,發(fā)出鬼泣般的叫聲。 此處偏僻寂靜,河直通城外江道,是拋尸的好地方。 之萬環(huán)視周圍,在一處高高的雜草旁站定,朝樹下的魚娘招手,讓她過來。 魚娘猶豫半晌,最終還是提裙跑過去,問:“怎么就你一個,你家主人呢?” 她在酒肆見過之萬,認(rèn)得他是小單將軍的隨從。 之萬懶散散抱肩:“我家主人你不配見,有什么話對我說?!?/br> 魚娘不死心,往之萬懷里塞香袋和銀子,色相錢財一并引誘:“好哥哥,求你說說情,讓我見郎君一面,好否?” 之萬慢條斯理嗅嗅香袋,是昂貴的香料,掂掂銀子,大概有十兩左右。 這么一點東西,拿來買好他,之萬嫌魚娘看不起他。 跟在寶鸞身邊的人沒有窮人,跟在班哥身邊的人更沒有窮人。 之萬雖然只是個下人,而且連良籍都不是,至今是奴籍,但他今年的進(jìn)項已有五六萬兩銀子,明年也許會更多。對于忠心的人,班哥從不虧待。 萬事如意四兄弟,認(rèn)班哥為主后,家底可稱豐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