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 第110節(jié)
班哥說:“你記一輩子,那我就賠罪一輩子,反正我賠不膩,你應該也記不膩?!?/br> “無賴,無恥?!睂汒[眼角余光睨他,轉到正題上來:“你帶我出府玩,到底怎么個玩法?” 班哥含笑望著她:“保管你喜歡?!?/br> 幾天后,城中最負盛名的成衣坊來了兩個新伙計。 掌柜娘子要到郡公府上量裁新衣,正好帶上新來的兩人打下手。 這兩個人,相貌平平,不看正臉只看背影,氣質好得那叫一個驚為天人,無奈長相實在尋常,女的勉強能看,男的就不太行了。 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是老板什么人,手藝生疏一無所知,竟讓老板收他們進店當學徒。 瞧,兩夫妻又吵起來了,不知吵些什么,嘀嘀咕咕,男的好脾氣,女的不理他,他追上去牽住了不放手。 掌柜娘子朝小夫妻兩招手:“快些,別耽誤了?!?/br> 這對其貌不揚的小夫妻,就是易容后的寶鸞和班哥。 剛才為何吵架,因為班哥說時不時拌嘴兩句才像夫妻才不會引人懷疑。 “怎么樣,像不像?”寶鸞放下叉腰的手,心里美滋滋,對自己的表現非常滿意。 班哥拉著她的小手:“像極了,完全就是一只母老虎。” 寶鸞指揮班哥:“你現在是個怕婆娘的人,和我說話,應該腦袋低著點,嘴角下垂些?!?/br> 班哥照做,然后問:“婆娘?” 這一切太好玩了,易容成一個普通百姓體驗真正的民間生活,實在新鮮。寶鸞高興得昏頭轉向,新學的民間土話也說得興高采烈:“婆娘就是我,我是你婆娘?!?/br> 多清脆,多可愛! 要不是大街上人太多,班哥真想抱著她從耳朵親到腳心。 第109章 晚夏來臨之際,寶鸞已經懂得百姓的人情世故。 她扮了許多不同的人,學了許多無關緊要的事,這些事多數有關貧苦百姓,可能永遠不會和她有關,但她很慶幸,能夠體驗一二。 在長安,她永遠不會有這些經歷,沒有人會放任她做一個制衣坊的小學徒或繡坊的繡娘。 現在讓她獨自穿行鬧市,也不會再被人哄騙了去。就連班哥想再哄她說兩句動聽的土話,亦難上加難。自她明白婆娘的真正意思是什么,再也沒有用過這個詞。 “公主起晚了,沒能親自采擷夜露,氣了一會,現下又好了,此刻正在湖上泛舟,高高興興地采蓮?!笔『顮攽阎袧M揣蓮蓬,頗為狼狽。 班哥看著石小侯爺周身堆積的蓮葉:“這是第幾船?” 石小侯爺嘆氣:“已經滿載三葉扁舟,公主說,今日做蓮酥?!?/br> 班哥揶揄道:“誰讓你那日嘴賤,竟說慶春樓的蓮酥比府里的好。” 石小侯爺大呼冤枉:“若知道那盤蓮酥出自公主之手,某絕不會逞一時口舌之樂?!?/br> 說話間,一支小舟停靠岸邊。 滿舟的粉芙蕖間,現出少女裊裊娜娜的身影。她漫不經心地撥弄粉蓮,風隨著步履,漸起清甜的蓮花香。一抬頭,發(fā)現樹蔭下的兩個人,快步向前,又很快停下來,恢復端莊的姿態(tài)。 石小侯爺頷首示敬,不等寶鸞反應,帶著侍女們迅速離去,走時不敢忘蓮蓬,一個不剩全搬走。 寶鸞微抿紅潤潤的唇,道:“我還沒開口,他怎么就走了?!?/br> “許是怕你再讓他去街頭賣蓮蓬。”班哥接過她手里的蓮花,往金玉腰帶別,十足像個蓮花郎君。 寶鸞收回視線,看著班哥,一時有些忘神。 班哥嘴角浮現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用湃過井水的帕子替寶鸞擦臉擦手:“今日還做蓮酥嗎?” 寶鸞點點頭又搖搖頭,問他:“你又回來?” “聽石六說,你要寫呈情信。”班哥撐起遮陽的牛皮傘,沒有牽她的手。 好一會,寶鸞才展開藏在袖中的手,仰頭看著他:“你是來阻止我的?” “當然不是?!卑喔鐬樽约航忉?,神情些許委屈:“難道我盡做些讓你不開心的事?” 寶鸞輕輕地快速地呢喃:“我又沒有這樣說?!?/br> 終究是底氣不足,莫名涌起一股子心虛,為了遮掩,立刻賭氣似加快步子。待走出傘下陰涼,被太陽一曬,汗流浹背,下意識又往傘下靠,頓時覺得好沒意思。 班哥覷一眼,想說些什么又沒有說。 幾天后,公主府的信使快馬加鞭趕往長安。寶鸞明顯松快下來,每日搗鼓新的胭脂和吃食,臉上總是掛著笑,幾乎見人就笑,這種發(fā)自肺腑的快樂,令她看起來更加熠熠生輝。 夫人們受寵若驚,私下討論公主的次數比從前更多。 班哥回軍營前,破天荒地頭一回,寶鸞捧著吃食去找他。 新鮮出鍋的雪藕,配上一碟酸辣醬菜,一碗飄著荷花瓣的冰涼粉,一壺今晨的泉茶。班哥眼中笑意濃得化不開,嘴里不停吃,吃得很慢,嚼好些下才舍得吞下。 食案設在高亭,亭中未置高足椅,寶鸞席地跪坐,目光隨意眺望亭下水天一色的綠林碧湖。幽深處有鳥聲和山泉聲,時而清晰時而縹緲地傳至耳中,好似動人樂曲。 她笑容自得,姿態(tài)高雅莊嚴,聲音卻歡快地像只小鳥:“等信到了長安,圣人的旨意下來,我便得三年自在?!?/br> 不需人回應,自顧自道:“圣人會允我信中所求,就算圣人不應,皇后也會應。我若為齊崇守節(jié)三年,齊家人樂見其成?!?/br> 公主愿為死去的未婚夫守節(jié)三年,堪稱佳話。沒有人能指責一個立志當節(jié)婦的公主。 班哥靜靜地傾聽,好似有無窮耐心。 寶鸞輕聲說:“謝謝你?!?/br> “謝我什么?”班哥含笑問她。 寶鸞卻不肯再開口,往他碗里夾了幾塊醬菜,待用膳完畢,又遞上一杯茶。如此殷勤一回,算是謝禮了。 她梨渦甜甜近在眼前,班哥心癢癢,嘗試的口吻半哄半勸,極為小心:“好小善,你抱我一抱?” 寶鸞早就習慣他突如其來的不正經,拋個白眼,示意他看一看亭外明亮的天空,蘸水在案上寫下兩個字:知恥。 班哥隨后挨著她的字寫下:不如力行。 又寫:夜可行否? 寶鸞寫:否,否,否!晝夜皆否! 班哥起身跪坐到她身邊,靠過去道:“晝夜皆否,何時可允?卿為他人做節(jié)婦,可知我心日夜難耐?” 寶鸞立刻道:“待你死了,我為你尋十個八個節(jié)婦,再燒九十九個紙人,日夜皆可風流。” 班哥恨得牙癢癢,迅速往她耳下啄了啄。 水過無痕的輕吻,寶鸞忽然心砰砰猛跳,臉頰和耳朵瞬時紅透,揚手一巴掌扇過去:“尊重些!” 清脆的耳光聲響起,兩個人都傻了眼。 寶鸞愣愣地,手僵在半空,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之前比這更親密的行為多得是,她最抗拒的時候,也沒有為一句話就扇他耳光。 好半天,寶鸞回過神,拉扯班哥的衣袖,細聲問:“痛不痛?” 班哥仍在恍神,卻順著她的話答:“不痛?!?/br> 他臉上都印了手指印,怎會不痛? 寶鸞猶豫半晌,終是撫上他的臉龐,看著他的眼睛,小聲道:“我替你揉揉?!?/br> 班哥對望:“那揉久些?!?/br> 寶鸞揉著他的臉,避過黑亮眼眸里一點點重新炙熱的目光,悄悄道:“是你不好?!笔悄愫ξ彝蝗恍臒┮鈦y。 班哥噎一下,很快點點頭:“對,是我不好。” 紅彤彤五道指印,揉再久也消不了。從山亭下去,路過一泉溪水,班哥對水照了照,臉上明晃晃的巴掌印,任誰看了都心知肚明。 “今天不趕回軍營了,明天再走?!卑喔绱蟛缴锨?,攬過準備逃跑的寶鸞,鄭重其事,臉上神情頗為冷肅,一張口,卻好聲好氣:“商量一件事?!?/br> 寶鸞掙開他捂住臉,隔三四步的距離才問:“你說?!?/br> 班哥問:“以后、以后能不能換個地方打?打在臉上不好看,不方便見人?!?/br> 寶鸞全神貫注盯看他,確認他真的沒有計較,走過去撈過他衣袖攥在掌心,牽他下山。 “以后不會,放心好了。”說完,忍不住添一句:“只要你別招我?!?/br> 班哥嘀咕:“我怎么可能不招你?” “你說什么?”寶鸞沒聽清。 班哥道:“我在說,都怪新來的廚子手藝太好,你每餐多吃一碗飯,力氣當然變大,要是擱從前,肯定不會打出紅印。不過,我寧愿你多吃點,力氣大些。” 想到什么,有些生氣:“我又不會和你計較,捂臉跑開作甚?” 寶鸞走在前頭,聽見這話回頭望他,脆生生道:“是怕你再親我。” 原來不是怕我傷害她。 班哥淺淺笑起來,心中最后一絲悶氣徹底消散。一步跨兩步,到她身前道:“以后我死了,不要別人做節(jié)婦,誰都不要,只要你與我同xue?!?/br> 寶鸞漲紅臉,愧疚蕩然無存,憤然道:“我才不會為你殉葬!” 湖中最后一朵粉蓮徹底凋零之后,公主府的金桂取代它,成為侍女們每日采擷的新寵。 寶鸞時不時突發(fā)奇想,前一天還在用桂花做口脂、面脂、頭油,后一天就開始釀桂花酒,過幾天后,又說要做桂花全宴。 雖然折騰,但不是白折騰。 中秋夜宴時,所有赴宴的貴夫人都得到寶鸞親手所制的禮物,夫人們稱贊不絕,以前只是充當表面功夫的熱情,多了幾分真心。 夫人們來自隴右各個世家,可以說,隴右后院都掌在這群婦人之手。后院之事,往往和前院息息相關。自中秋宴后,公主府的人在外做事更為順利,以前需花費十分功夫才能做好的事,如今只需費個五分。 立冬之日,寶鸞清點各處賬冊,近兩個月的花銷比前陣子少三分之一,省下的銀兩全是從過往打點的費用里面而來。 中秋節(jié)禮的好處,立竿見影。 石小侯爺放下賬冊,心中訝然。他未曾想到,從前對俗務一竅不通的小公主,竟也能替府里開源節(jié)流。 他轉念又想,其實這些日子以來,小公主主動接過府中中饋,管得也很是有條理,沒有出任何紕漏。 “公主何處找的好師父?”石小侯爺開玩笑似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