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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兄 第115節(jié)

    說話的是本部祭司。祭司在部落里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為表重視,祭司本人不得不親迎公主。

    這次的迎親隊伍,喀什的心腹幾乎都在其中。

    喀什體諒他年邁,放慢了一步并行說話:“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六皇子治軍有方,竟一點風聲都沒露?!?/br>
    他語氣不以為然,祭司一聽就知道他根本沒放在心上,多說也只能是掃興之舉。

    果然喀什見他知趣閉嘴,滿意地拍拍肩,笑道:“他去哪關(guān)我們什么事?無非是躲起來練他的奇兵,要么就是又突襲了哪個倒霉的家伙?!?/br>
    說完,遠遠望見對面幾個人影,依穿著打扮,像是兩位皇子。哪還顧得上這個老家伙,立馬加快步子,振臂高呼:“晉王殿下,二皇子!”

    二皇子本已做好主宴的準備,哪想到班哥突然回來,一身精心的打扮也就淪為了陪襯。

    唯一一次出風采的機會失之交臂,他實在不甘心,神情難免帶出幾分幽怨:“六弟前些日子去哪了?不見你人影,我日夜擔心,若有個萬一,我如何向阿耶復命?你有事就叫哥哥去做,但凡哥哥能做的,萬死不辭。”

    班哥握住他手,感動道:“二兄疼我,我怎能不知好歹?可真要讓哥哥勞心費神,那就是做弟弟的不是了。當日弟弟既領了圣意,一應事宜,自然責無旁貸。哥哥只管安心休整,莫要替我憂心。”

    二皇子涌淚道:“你年紀輕輕就挑起這樣的大任,怎能不讓人為你憂心?你在外那么多年,又沒正經(jīng)進過學,雖打了幾場勝仗,焉知軍中統(tǒng)領調(diào)度之事,與殺敵制勝不同,稍有不慎,折損百萬?!?/br>
    這話說得嘲諷,偏偏語氣真誠,眼含淚花,活脫脫一個愛護幼弟的兄長形象。旁邊幾個年輕點的將軍尚未修煉到家,視線亂飄,飄到班哥臉上。

    班哥一如既往好涵養(yǎng),眉頭都沒皺一下,笑眼彎彎眸含清風朗月:“兄長說得是,日后我自當小心謹慎更甚從前?!?/br>
    二皇子知道他一向最會蠱惑人心,即使早有防備,卻還是沒能壓住那一絲不由自主想要親近的念頭。

    自省之余不禁更為忌憚,恨對面人一身風采卓然,高大勻稱,猿臂寬胸,相貌已是生得極俊,偏偏還有一張令人如沐春風的笑容,什么好處都占盡了,老天爺真是不公平。

    二皇子道:“你回得巧,正好今晚送一送小善,吃完這餐宴,她就要到別人家去了?!?/br>
    話音落,二皇子覺得落在臉上的目光好似由水結(jié)冰,驀地散出幾分寒氣。

    笑還是那個笑,春風消逝了,不能再稱柔和。話也不說了。

    氣氛剛靜默下來,遠處傳來一個人的喊叫聲,大嗓門硌耳朵,說話的人也不知禮數(shù)。

    同樣都是王爺,一個稱晉王,一個稱皇子,這是在嘲諷他不如六弟?

    二皇子沉下臉,對迎面而來的喀什視而不見,招呼都沒打一個,直接往里走。

    喀什氣憤難當,熱情洋溢地跟人打招呼,反倒被人嫌棄了。脾氣沖上來,干脆跑到二皇子前頭,先他一步入了席。

    班哥在人群里找尋寶鸞身影,沒有耽誤太久,很快看到她。一身霞色裙,玉面烏鬢,清清冷冷的媚。

    他好整以暇,闊步朝前,滿臉的溫柔又回來了。

    忽略二皇子幾句無傷大雅的揶揄外,這場宴勉強算得上主賓相宜。

    行軍大總管都在座上了,其他人自然也全到了。京里派來的大臣身領兩道按察使的職務,實則是太上皇的眼睛。太上皇既要重用這個孫子,又要防著他。按察使雖是來分權(quán)監(jiān)督的,但這不妨礙他看好六皇子。

    和按察使資歷相當?shù)膬晌淮蟪?,分別是圣人和皇后安插過來的。還有些老將領,背后也牽扯著錯綜復雜的勢力。

    今晚的踐行宴,參宴人士各為其主,差不多朝堂各勢力都集齊了。

    一場兒戲似的和親,竟能聚集一整個朝堂的勢力,這份難得足以讓人感到榮幸,至少從表面上來說,他們?nèi)莵硭退摹?/br>
    可是寶鸞今天實在笑不出來,她還能安安分分地坐在這,已經(jīng)很給面子了。

    可惜的是,這份安分不會持續(xù)太久。

    寶鸞攥著一個小紙包,掌心止不住地冒汗,身體緊繃似弦,神情嚴肅。

    她看著喀什,他眼神游離,有些拘謹,藏金色的胡袍套在身上,散發(fā)出幾分年輕人的朝氣。

    她像是第一次才見到他,眼也不眨地端詳。

    原來這個人年紀并不大,可能沒有比她大幾歲。

    “小善。”耳邊有人輕喚,寶鸞望過去,班哥很是不悅,目光沉沉壓著她。

    干嘛這樣看她,看犯人一樣。寶鸞才不理,撇開眼又重新回到喀什身上,一邊看一邊吃,狠狠吞進一大塊羊rou。

    對于班哥不打招呼就消失十多天,寶鸞是有些怨氣的,尤其是這期間她不得不獨自應對喀什,心里的委屈總是一陣陣地冒。

    今天看到他回來,也不太想和他說話。她得專心點,畢竟取人性命她是第一次。

    要是一年前有人對她說有一天她會想方設法殺一個人,她肯定覺得這個人瘋了。老天保佑,她那么討厭齊大郎都沒想過要殺他,氣極了也只嘴上咒他去死而已。

    可一年后的今天,她腰間藏著利器,掌中掩著毒_藥。毒_藥的效果可能不是那么好,這地方弄點藥物不容易,致人死地的弄起來更是難上加難。

    有幾個夜里寶鸞反思自己,我怎么變成這樣的人了?竟然要去取人性命了。

    好在她從不和自己過不去,所以才沒有因思成疾。理由很好找,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說服自己。

    破壞和親,沒有比新郎變死人更好的方式了。雖然有可能換個新郎官繼續(xù)和親,但至少短時間內(nèi)此事必將擱置。喀什的族人會替他復仇嗎?當然會,可在那之前,爭奪新頭人的位子就足夠讓他們汲汲忙忙了。

    至于百官和圣人怎么想?

    管他呢。

    寶鸞覺得自己像古時的游俠,孤莽悲壯,為求心中道義,明知不可為偏要為之。

    她心中暫時沒有道義,有的只是她自己。游俠為義,她為己。這真是件不好意思的事。

    主人敬酒賓客的時候,寶鸞站出來,這個時候懂得柔婉了,對著班哥美目生輝:“六兄,這盅酒我來敬,好不好?”

    班哥說好。

    寶鸞盯著喀什毫無戒備喝下?lián)搅肆系木?,一點點等他發(fā)作,心驚rou跳。

    即將成婚的新婚夫妻面對面站著,男人喝得面紅耳赤,小女郎神情凝重,一雙杏仁圓眼怔怔地。

    眾人哄抬,讓駙馬給公主跳一曲胡旋舞聊表心意。

    高坐主位的統(tǒng)帥這時在熱鬧聲中走下臺來,淡淡笑著,金銀雙線暗繡祥云袖口下一雙骨節(jié)分明的手伸出來。

    一只手將小女郎挽至身后。

    一只手亮出匕首,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干凈利落割開對面男人喉嚨。

    鮮血噴涌。

    “小善,你怎么不理我?”他偏頭瞥她,輕輕發(fā)出遲來一天的質(zhì)問。

    第115章

    喀什血濺當場,突如其來的變故令人措手不及,鴉雀無聲的冷寂中,不知是誰喊出一聲“殺人啦!”眾人這才好似石雕活了過來一般。

    誰也沒想到六皇子會突然發(fā)作,一點預兆都沒有,直接取了新晉駙馬的命。

    喀什死于割喉,人沒有立即倒地,踉蹌了幾步,血往外噴,有幾個挨得近的文官被濺了一身,嚇得嘔吐不止。

    喀什的部下又驚又怒,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發(fā)生的事——平白無故地,頭人竟然被人宰了!

    一個個當即氣得鼻歪眼斜,抽刀亮斧,撲上去就要報仇,然而稍稍移步,才發(fā)現(xiàn)四肢軟綿,竟使不上力氣,這時才反應過來,酒菜有問題。

    二皇子從班哥當眾狙殺喀什的震驚中回過神,又見那些蠻夷人東跌西倒,還有什么不明白的。生怕自己也中了招,他立刻摳喉嚨,周圍人也跟著摳。

    干嘔聲中,一隊裝備精良的士兵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訓練有素,行動利落,眨眼間的功夫,就將氈帳里外團團圍住,一只蒼蠅都飛不出去。

    喀什的人全被綁起來,老祭司在其中高聲喊:“晉王殿下,你擅自破壞盟約,我們塔塔部勢必血債血償!如果你肯迷途知返,放過我們,那么我會為你在新頭人面前說情……”話沒說完,被堵上馬糞。

    班哥不耐煩地揮揮手:“拖下去,全殺了?!?/br>
    一個禮官顫巍巍站起來:“殿下,得留個活口回去通知他們另擇駙馬迎親……”

    班哥目光掠過去,看了看這個不知死活的迂腐官,冷冷道:“不會有新駙馬了,塔塔部全族已滅?!?/br>
    二皇子停下?lián)负淼膭幼?,比喀什被殺時更為震悚:“什么!全族都沒了!”

    他還指望著這個塔塔部給班哥添點亂呢!

    那么大一個部落,怎會說沒就沒了?不是說這個部落人人驍勇善戰(zhàn),而且還以吃人為樂嗎!哪里那么容易被滅的?

    班哥賞了眼這個蠢哥哥,輕描淡寫道:“是啊,為了剿滅他們,費了弟弟我不少功夫,不然弟弟也不會耗到今天才回來見哥哥。”

    他拿著沾血的匕首,血珠子還在往下滴,二皇子猛不丁和他對上視線,滲得后背一涼,渾身的雞皮疙瘩都出來。

    “這……這……”二皇子不自覺瑟縮一下。

    這人怕是瘋魔了,他以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這人是個瘋子?無緣無故出兵塔塔部,還瞞著所有人滅了人家全族,不是有病是什么!

    得盡快脫身,他不要和這個瘋子待一起,誰知道這人發(fā)起瘋來會不會連同他一起宰了!

    按察使忽然道:“晉王殿下,塔塔部頭人是圣人欽點的駙馬,您突然發(fā)兵滅部,又殺了駙馬,是為逆旨?!?/br>
    二皇子恨不得拿馬糞堵他一嘴,也不看看現(xiàn)在什么狀況,是問罪的時候嗎!

    可話已經(jīng)擺了出來,身為皇子,且是兄長,按察使都發(fā)話了,他也只能站出來說兩句了。

    二皇子輕聲細語,生怕刺激到班哥,說了幾句模棱兩可的話示以訓責,末了還往回找補,說這門親事其實本就不必要。

    班哥直接對按察使道:“圣人那里,我自會請旨謝罪?!?/br>
    按察使服侍太上皇多年,見慣大風大浪,但也被今天這出變故給驚到了,雖然還能面色如常指出班哥此舉不妥,心里多多少少有些害怕。

    是以也不敢多加責難,只道:“殿下可曾想過,聯(lián)姻前夕,我朝卻出爾反爾滅了塔塔部,難免落人口舌。且如今正是聯(lián)合草原各部落共同征伐吐蕃之際,沒了塔塔部替我們聯(lián)合其他部落,西伐之路勢必有阻?!?/br>
    “公不必憂心,與其讓塔塔做中間人占盡便宜,不如直接和草原各部落簽訂合盟?!?/br>
    班哥淺笑,血腥的殺氣和柔和的耐心出現(xiàn)在同一張臉上,高位者運籌帷幄的氣勢凜凜鋒芒。

    “我早已說服草原十六部襄助我朝西伐,他們將直接和我派去的人交涉相關(guān)事宜。至于落人口舌——”

    他語氣尋常,仿佛在說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小事:“我剿了塔塔,讓那些部落白得一大筆牛羊奴隸,日后再不用擔心族里的孩子婦人被塔塔人偷走吃掉,他們感激我都來不及,怎會抱怨?塔塔部的下場擺在那,正好讓那些蠻戎看看”

    “——什么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br>
    直到回到帳中,寶鸞才堪堪平復心情。

    腿一軟癱倒在軟席上,這才發(fā)現(xiàn)手里還握著下毒的紙包,忙不迭甩了出去。

    “來人——”有氣無力,身體發(fā)虛。用做隔斷的落地屏風后繞出一人,很可惜,不是侍女。

    寶鸞結(jié)結(jié)巴巴:“你……你不是要議事嗎?”著實有點悚他。

    班哥笑著撈她,輕而易舉擁入懷中:“幾句話的事,交待下去就行。方才見你臉色不好,是不是受驚了?怎地膽子這么小,毒都下了,還怕見血?”

    寶鸞大驚:“你怎么知道我下毒?”

    班哥撫撫她頭頂:“你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呢,傻小善,你可真讓我傷心。”

    寶鸞腦子里攪得跟漿糊似的。今晚的事太多太雜太嚇人,一件接著一件,實在叫人難以理智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