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虹不落 第36節(jié)
他套上衣服,打開浴室門,從路子霖手上接過單調(diào)重復了半天的手機鈴聲。 屏幕上顯示是一段未知的當?shù)靥柎a,周司惟沒多想,按下接聽鍵。 “你好?”電話里是一道年輕男聲:“周司惟嗎?” “我是,”他放下毛巾:“您是?” “我們見過的,”男人輕笑了一聲:“前天下午,南大cao場上,我是小箏的哥哥?!?/br> 周司惟一怔,想起這個有過幾面之緣的男人。 男人長相很溫和,和紀箏動作很親密,對上他,總有若有似無的敵意。 林清川不緊不慢地說:“現(xiàn)在方便見一面嗎?齊木懷石料理,我等你?!?/br> “我為什么要和你見面?”周司惟聲音平靜。 那邊笑著嘆息了一聲:“你不想來看一看,我查到了你的什么過去嗎?” “還是說,你想讓我把那些,直接放到紀箏面前。” 白天時天氣便陰沉沉的,周司惟穿上外套出門時,外面不知何時已經(jīng)下起淅淅小雨。 他折返回宿舍,拉開抽屜,里面放著一把黑色的折疊傘,傘面有微不可見的劃痕。 周司惟盯了兩秒,拿起另一把完好無損的黑傘。 空氣陰涼,雨絲纏綿,夜幕很重,像壓在人頭頂上似的。 周司惟抵達地址時,門口有侍童引路:“林先生已經(jīng)在等您了?!?/br> “謝謝?!彼掌饌?,輕拂衣角水霧,跟著侍童穿過掛滿和紙燈籠的走廊。 木質(zhì)推拉門,兩個穿著古制和服的女子分跪包廂門口,彎著腰,背上隆起枕頭,為他拉開推拉門。 包廂內(nèi)倒不是榻榻米和矮桌,而是正常的原木方桌和餐椅。 林清川微微一笑:“請坐。” 隨著推拉門關上時起的微風,他身后的竹簾輕動。 周司惟在對面坐下,偌大的餐桌上,只擺著茶具,和一疊文件,白紙黑字。 林清川手覆在那疊文件上,淡笑著,推過來:“叫我大開眼界?!?/br> 周司惟目光從他掌下滑過,抬起平視:“你想說什么?” 雨聲突然大了起來,包廂內(nèi)的窗戶半掩,雨絲斜斜射進來。 林清川起身關實,再回頭,居高臨下看著那青年:“我希望你能有自知之明,離紀箏遠點?!?/br> 周司惟身旁亮著一盞黃燈,他神色微動,像是聽見什么好笑的話一樣,輕輕笑了一聲:“林先生這話,倒好像是她的監(jiān)護人一樣?!?/br> 他態(tài)度嘲諷,林清川不怒,反而慢慢一笑,回到位置坐下,翻開文件第一頁:“11歲,父親販-毒吸-毒車禍而亡,母親自殺。你能活到今天坐在這里跟我說話,也算是個奇跡?!?/br> 包廂寂靜,雨夜中,忽然劈下一道雷光,將夜空照得發(fā)亮。 也在一瞬間照亮了紙上密密麻麻的字。 紙面上印著黑白的照片,密密麻麻的小字記在了周司惟的父親周征犯下的累累罪行,如何接觸到毒-品,如何沉迷,如何引誘別人,如何走上不可回頭的道路。 他不僅自己墮落,還帶著所有的親朋好友,生拉硬拽著別人墜入地獄,斷送了很多人的一生。 這樣罄竹難書的罪行,未等到法律制裁時,周征就已經(jīng)因吸-毒癲狂,和鄰居開車上路,撞上護欄,車毀人亡。 同一天,周司惟的母親陳云,在家中自殺。 周家是萬人唾棄的老鼠,所有人都怨恨仇懟,親戚關系斷絕,道此生不往來;鄰居指天暢罵,說惡人就不該活,必得斷子絕孫才好。 林清川給自己斟了一杯茶,欣賞著對面人的表情,嗤笑:“就憑這些,你覺得你配得上紀箏嗎?” 周司惟神色靜得像湖面,映著桌面燈光:“與你無關?!?/br> “確實與我無關,”林清川抿了一口茶:“不過你覺得,她父母會同意你們來往嗎?” “不提這些,”他合上文件,轉身撩開身后密不透光的竹簾:“半小時后,小箏會和我在這吃飯,如果她看到了這些,你猜,她對你會是什么態(tài)度?” 第28章 大雨突至, 春末的雨很少像今天這樣來得急驟猛烈。 紀箏把單薄的襯衫換掉,另穿一件奶綠色毛衣,出門時葉梅在客廳和紀城譽聊天, 喊來司機送她。 “少吃一點, ”葉梅囑咐:“晚上吃多了要積食的?!?/br> “知道了mama, ”紀箏吐了吐舌頭, 和紀城譽打招呼:“爸爸再見?!?/br> “姐!”紀辰從樓上房間跑出來,趴在扶梯上說:“我想吃鰻魚飯, 幫我打包一份帶回來唄?!?/br> 紀城譽聞言抬頭笑:“小辰怎么不和jiejie一起去?” “可以嗎爸?”紀辰眼睛發(fā)亮。 “他去干嘛, ”葉梅嗔怪地拍了他一下:“他明天還要上學,有作業(yè)要寫的?!?/br> 紀箏聳聳肩, 憐愛地看了一眼弟弟:“沒問題, 我給你帶。” 輪胎碾入地上積起的雨水中,車速不快,急促的雨水在車窗上刮起一道蜿蜒下行的痕跡。 紀箏撐著臉看窗外,車在紅燈面前停下,路邊藍色便利店的燈光在雨水中變得模糊。 她到齊木懷石料理時,剛好是六點半,進門處裝飾的表盤分針被服務生撥到正下方。 “您請跟我來?!?/br> 紀箏頷首, 跟著到包廂門口, 門口跪著的和服女人讓她有些不適,林清川從包廂中推開門, 見她表情就了然, 叫那些服務生先退下, 不必再跪著服務。 松了一口氣, 紀箏小聲吐槽:“日本這文化真讓人無法茍同。” 雖然是春季, 服務員仍然先上了松葉蟹, 拆卸完整,鋪在青綠之上,各色刺身泛著冰涼的氣息,桃子酒裝在青瓷小盅中。 紀箏先端著白子蒸蛋舀了一口,鮮嫩滑美。 林清川在斟茶,笑問了一句:“味道如何?” “還不錯。”紀箏放下勺子,瞄到他右手旁顯眼的一份文件,隨口問道:“你剛下班嗎?” “不是,”林清川拿起那疊薄薄的文件:“這不是公事?!?/br> 不是公事,那就是私事了,紀箏無意窺探別人隱私,點點頭沒再問。 林清川反而拋出詢問:“小箏想看看嗎?” 紀箏剛抿完一口桃子酒,聞言一愣,不解:“我看干嘛?” “是關于你的私事?” “關于我的?”她更迷惑:“我能有什么私事?!?/br> 林清川起身俯腰把文件遞到她面前,坐回去搓了一把茶葉丟進茶壺:“看看?!?/br> 紀箏滿腦子摸不著七八,翻過第一頁,入目讓她一怔。 她捏著紙張邊緣的手漸漸收緊,蹙起眉,一行一行看過去。 幾分鐘后,合上文件。 “看完了?!绷智宕ò颜搴玫囊槐瓒说剿媲?。 紀箏抬眼,視線落到他身上:“你為什么要調(diào)查周司惟的家庭?” 林清川沒想到她第一反應是這個,頓了一頓,笑:“你既然說喜歡他,我肯定得查清楚他是什么樣的人,否則萬一出了什么事,我不好和紀叔葉姨交代?!?/br> 紀箏覺得難以置信:“所以呢?你就去調(diào)查人家的家庭,侵犯隱私,這是犯法的?!?/br> 林清川圈在茶杯上的手指收緊,抬眸看她:“我不是要跟你討論這個,我是要你看清他是什么樣的人?!?/br> 文件被不輕不重地放到桌面,紀箏手拍在上面:“就憑這?” “這還不夠清楚嗎?”他面色淡然。 紀箏面上是匪夷所思的神情:“這能證明什么?” 林清川笑意斂起,皺眉:“小箏,別打馬虎眼,這種家庭出來的,耳濡目染,能是什么好人?” 紀箏秀氣的眉蹙起,沒搭話。 他繼續(xù)說:“他父親吸-毒又販-毒,難保他沒有沾染什么不干凈的東西,否則十來歲父母雙亡,眾叛親離,他自己是怎么活過來的?” “就算不說這些,小箏,你從小被保護的太好,不知道人心險惡,你怎么知道他接觸你,不是貪圖別的什么。這個社會想攀高枝的可大有人在,不能沒有防備心?!?/br> 屋外,雨聲淅瀝,滴在后院竹林中,從罅隙砸到青石板,聲聲清脆。 竹簾相隔的兩室,同樣安靜。 周司惟手覆在扶手上,骨節(jié)用力到發(fā)白,垂著眸,神色無波無瀾。 空氣中涌動著一種難以名狀的東西,頭頂高懸的吊燈仿佛變成了達摩克里斯之劍,隨時將他審判。 一簾之隔,他終于聽到女孩子的聲音打破沉默:“清川哥,我知道周司惟是什么樣的人,不需要你來告訴我。” 林清川幾不可察向竹簾后側了一眼,不置可否的淡然語氣:“知人知面不知心,這種環(huán)境出來的人,慣會偽裝……” “清川哥!”紀箏瞳孔一縮,神色荒唐:“你怎么會這樣想別人?” 林清川張了張口,還沒說話,再次被打斷。 “就算你想通過這些來判定一個人,”她翻動資料:“你的調(diào)查也太過有失偏頗。” “你只看到了周司惟的家庭如何如何,根本沒有看到他這個人,從小到大,是多優(yōu)秀努力,比同齡人強出多少輩。他拿到的數(shù)不清的獎,首屈一指的卓越能力。” 紀箏口氣認真,看著林清川,打開手機,調(diào)出搜索軟件:“他是南城市的高考理科狀元,全國青年計算機科技比賽,編程組金獎,算法組金獎,團隊組第一?!?/br> “其他的,我就不一一念了,”她滅屏手機:“清川哥,我認識的是他這個人,接觸的也是他這個人,你所列出來的這些所謂家庭因素,只能證明一件事——” 紀箏頓了頓,緩慢而又堅定地道:“就是他比我想象中更優(yōu)秀?!?/br> “即便身陷泥淖,也不向命運屈服?!?/br> “不是他高攀我,是我配不上他,配不上這么好的周司惟?!?/br> 少女清悅溫和的聲音回響在安靜的包廂內(nèi),窗外的瓢潑傾盆不知何時變成了細雨綿綿,萬籟慢慢俱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