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云山怪山林立，樹木茂盛。

    因?yàn)樯絼莞?，山頂常年聳立于云霧之中。

    山下是初秋，山頂上，卻已經(jīng)是晚秋了。

    秋風(fēng)吹來，寒意直浸肌膚。

    山頂建有幾間石屋，石屋的周圍，楓樹遍地。

    入了秋，蓊綠的葉兒，不知幾時(shí)染了斑駁的黃色或緋色，燦爛妖嬈。

    李皇后站在石屋的窗戶旁，神情蕭瑟。

    她不記得，自己被關(guān)了多少天，因?yàn)檫@幾天，她一直病著，時(shí)而清醒時(shí)而迷糊。

    服侍她的人，說她燒了。

    一直到今天，她的精神才稍稍好一些，能下地行走了。

    迷糊時(shí)，她總是想起二十五年前的那件事，那件事情，折磨得她心神不安著。

    為什么，近來幾天總是想起那件事呢？

    是地下的路子恒在怪她，去看他去得太遲了嗎？

    她早想去看他，可是，在正德帝當(dāng)權(quán)時(shí)，她根本出不了京城。

    連皇宮中，珍藏的最后一副畫像，也被正德帝現(xiàn)了，并無情地撕了。

    “皇后娘娘，你該吃藥了?！庇惺膛谒砗?，淡淡說道。

    “我不吃，誰知道你的藥，是什么藥？”李皇后轉(zhuǎn)身過來，看著這紫衣侍女冷笑一聲。

    她病迷湖時(shí)，紫衣侍女強(qiáng)行喂她藥，她現(xiàn)在清醒了，說什么也不會(huì)吃的。

    “你染了風(fēng)寒，這是治風(fēng)寒的。”紫衣侍女將藥碗放在屋中的石桌上，淡淡說道，“你放心，我們主人還不至于去毒殺你一個(gè)婦人?！?/br>
    “那你們關(guān)我做什么？我侍女蘭秀呢？你們把她怎樣了？”

    “她死了?！?/br>
    “死……，死了？”李皇后身子一顫，大吃一驚。蘭秀，死了？和她一起長大的侍女，怎么就死了？“你們殺了她？”

    李皇后勃然大怒。

    “她是個(gè)多余的人，主人說，她活著會(huì)壞事?！弊弦率膛?，神情清冷。

    “你們主人殺了我的侍女，還說不心狠？”李皇后冷笑，“你們究竟是什么人？為什么抓我？”

    “無可奉告，快過來吃藥?！?/br>
    “我不吃?！崩罨屎罄湫?，“把你們主人叫來！我要問他為什么抓我！”

    “你若是不吃藥的話——”紫衣侍女冷冷一笑，“你要是病死了的話，你們李家人，就不必活著了?！?/br>
    “什么意思？”李皇后眸光一沉，冷冷問道。

    “你是我們主人的棋子，我們主人會(huì)讓你一直活著。但是你要是死了，就失去了棋子的意義。所以，李家人就不必活著?！?/br>
    “你們可當(dāng)真卑鄙無恥?！崩罨屎髿獾媚樕?。

    “要不要吃藥？”紫衣侍女面無表情。

    “端過來?！崩罨屎笕讨?，“你們的jian計(jì)，不會(huì)得逞的！”

    紫衣侍女，微微牽了下唇角，將藥碗端了過去。

    李皇后看了那紫衣侍女一眼，接過藥碗，將藥吃了。

    如今，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

    有人抓了她，一定是拿她要挾太子和楚譽(yù)。

    為了防著她自殺而死，又要挾著李家人。

    她如今進(jìn)退兩難。

    活，太子和楚譽(yù)為難。

    死，家里的老父親老母親，還有弟弟一家子，都會(huì)有麻煩。

    “我可以見你們主人了嗎？我得知道，是誰將我困在這里！有膽量抓我，怎么，不敢露面？”李皇后笑得嘲諷。

    紫衣侍女接過藥碗，淡淡說道，“該見你的時(shí)候，會(huì)來見你的?！闭f完，她就走出去了。

    李皇后走出石屋，朝四周放眼望去，這是一處山頂，三面是懸崖，北面有一條崎嶇的石階，蜿蜒而下。

    懸崖有多高，不知道，因?yàn)橛性旗F遮著下面的山石。

    而且懸崖陡峭，靠近山頂?shù)牡胤剑卤谙袷翘旃び玫断鞯囊粯庸P直。

    她不會(huì)武，如果有人守在唯一的山路上，以她個(gè)人的力量，她根本下不了山。

    李皇后揚(yáng)唇冷笑，是誰？

    抓了她？

    山頂風(fēng)很大，李皇后渾然不覺得涼意襲人。

    她站在懸崖邊上，望著南方的云霧出神。

    風(fēng)將她的醬紫色衣衫，吹得翩然，瘦弱的身姿，卻挺拔的站著，背影透著堅(jiān)韌與不屈。

    二十五年的屈辱日子，都挺過去了，她哪里在乎這等囚禁？

    石階那兒，緩緩走上來四人。

    墨離，左青玄，以及兩人的長隨仆人。

    因?yàn)樯巾旓L(fēng)很大，風(fēng)聲陣陣，如群狼嚎叫一般，石階離著李皇后站的地方，又隔著幾百步遠(yuǎn)，因此，李皇后并沒有現(xiàn)，身后有人走上了山頂。

    “你們先下去，我有些事情，要單獨(dú)地問問這位，皇后娘娘。”墨離走上臺(tái)階，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李皇后的背影，對左青玄幾人說道。

    他的唇角，揚(yáng)著似笑非笑的笑容，因?yàn)榫o張，他袖中的手指，微微顫抖起來。

    “是，師傅?！弊笄嘈戳怂谎?，朝長風(fēng)和武青二人揮了揮手，“我們先下山?！比宿D(zhuǎn)身走下山去了。

    墨離并沒有馬上走過去，而是一直站在石階的路口，就這么一瞬不瞬地看著李皇后。

    那背影，依舊同二十五年的一樣纖瘦，惹人憐愛。

    不同的是，她的頭挽起來了，不像當(dāng)年，一頭青絲散于身后。

    他最愛她的一頭如墨色錦緞般的青絲。

    “我今生最大的愿望便是，你給我挽，每天早上的時(shí)候?！碑?dāng)時(shí)，她笑意吟吟地看著他的雙眼說道。

    “好，我為你挽到白頭。”他道。

    誰知……

    誰知是別人給她挽了。

    墨離心中，諷笑起來，眸光沉了沉，朝李皇后走去。

    山上的云霧變幻莫測，世間事，也變幻莫測。

    李皇后感嘆了會(huì)兒人生的無奈，嘆息一聲，轉(zhuǎn)身過來。

    這時(shí)，她驀然看見一個(gè)戴著半截銀色面具的墨衫男子，離著她十來步的地方，靜靜地站著。

    一動(dòng)不動(dòng)，仿佛是個(gè)石頭人。

    連那望過來的眼神，也是靜止的。

    他在看她。

    “你……”這人的眼神，好熟悉，是誰？

    李皇后的心，忽然亂跳起來，因?yàn)榧?dòng)和緊張，她的臉色漸漸地變得蒼白，身子也微顫起來。

    為什么，這么像他？

    是她病了，出現(xiàn)幻覺了嗎？

    男人不說話，就這么一直看著她。

    如果仔細(xì)看，可以看到他的唇角，因?yàn)榧?dòng)，而微微顫抖著。

    他心中的她，美如當(dāng)年，除了眼神中多了些滄桑之外。

    “你，你是誰？”李媛顫聲問道，“你是怎么來這里的？”

    “阿媛，好久不見?！蹦x忽然開口，聲音帶著疏離，與諷然。

    一聲“阿媛”，一聲低沉男子嗓音的“阿媛”，驚得李媛僵在當(dāng)?shù)亍?/br>
    連那呼吸也僵住了，她眼神直，看著那男人。

    這是魂?duì)繅衾@的聲音——

    這聲音在她心頭來回沖撞，撞得她的頭直嗡嗡作響。

    路子恒？

    她的墨離？

    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不是……死了嗎？！

    還是，他根本就沒有死！

    難怪她動(dòng)了所有人，明找暗查，找了他整整二十五年，卻連他的一片衣角都沒有尋到。

    原來，他活著啊！

    “墨離，是你嗎？”李媛顫聲喊道。

    壓抑在心中多年的思念，此時(shí)一下子土崩瓦解了，化成了淚水奪眶而出。

    她跌跌撞撞地朝墨離撲了過去。

    “墨離啊，墨離，你還活著啊——”她嚎啕大哭著。

    墨離袖子中的手指，微微動(dòng)了動(dòng)，想像當(dāng)年那樣，抬起手迎接著，然后，將她緊緊地?fù)нM(jìn)懷里。

    但又看到她挽起的髻，他的眸光旋即又冷了幾分，忍住了那分沖動(dòng)，握緊了手指，用著十分疏離的聲音，朝李媛說道，“皇后娘娘請自重！”

    這是帶著官腔的語氣。

    李媛已經(jīng)跑到他的面前了。

    正要沖上前抱著他，猛一聽到“皇后娘娘”幾個(gè)字，驚得她呆在當(dāng)?shù)?，“墨……墨離。”

    透心骨的涼。

    原來，回不到過去了。

    她是楚正元的妻子，是齊國皇后。

    他……

    一個(gè)普通人。

    “你難道，不是齊國的皇后娘娘？當(dāng)今齊國天子正德皇帝楚正元的正妻？”墨離似笑非笑說道。

    李媛的臉色，變得更加慘白，淚水無聲無息的流著，“墨離，對不起，對不起——”只想將心中藏了二十五年的內(nèi)疚，痛痛快快地哭出來，“對不起啊，墨離?！?/br>
    她撕心裂肺地痛哭著。

    如果能拿她的陽壽交換，能回到過去的話，她會(huì)毫不猶豫的同意。

    換他“生”，讓她死。

    他戴著面具，這是沒法像正常人一樣面對世人么？

    他過得一定不好，是她的錯(cuò)，全是她的錯(cuò)。

    “對不起我什么？”墨離一笑，“你有什么好對不起我的？”

    “……”

    “是我強(qiáng)行要喜歡你的，你瞧不上我這個(gè)鄉(xiāng)紳的兒子，看上了當(dāng)時(shí)的大皇子楚正元，這可是人之常情，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不是么？”

    “……”

    “你不必內(nèi)疚，我也……從來都沒有怪過你?！?/br>
    他說得一本正經(jīng)，但讓李媛聽來，卻是格外的刺耳。

    不，他在怪她，怪她背叛了他們十年的感情。

    他們相識(shí)于幼年時(shí)，從小私定終身。

    李家跡后，路家卻一直停步不前。

    她從沒有嫌棄他的出身，父親母親也從來沒有嫌棄過他們家，否則，也不會(huì)將她下嫁了。

    她把自己的第一次，都給了他，怎會(huì)瞧不上他呢？

    這可真是戳心的痛。

    “墨離，不是你想的那樣啊?！崩铈驴薜?，“不是的……”

    “那是什么？你給他生了三兒兩女，難道，是假的？”想到她跟楚正元在一起歡好時(shí)，她會(huì)笑，會(huì)羞，他的心像被刀子在割一樣。

    她怎么能，這么快就忘記了他？

    他們第一次在一起的時(shí)候，彼此對對方誓，今生今世，只將自己的身體給對方。

    就算有一方先死，另一方也會(huì)守身終老。

    可是，結(jié)果呢，她先背叛了。

    他卻一直守著她，那個(gè)空有的誓言。

    “孩子們……”想到自己被楚正元強(qiáng)迫的往事，李媛的臉色，又慘白了幾分，她唇角哆嗦著，默默流著淚，“我是被逼的?！?/br>
    她總不能將懷上的孩子，全都?xì)⒌簟?/br>
    他們有什么錯(cuò)？

    “你以為，你說這些話，我就會(huì)相信你？”墨離冷笑，“我實(shí)話跟你說吧，我的身份是，北蒼國的國師。是我叫左青玄將你困在這里的。”

    “你……你是北蒼國的國師？”李媛大為意外。

    “沒錯(cuò)，我謀劃了二十五年，只為顛覆這齊國的江山！”墨離冷笑，“只為一雪二十五年前的恥辱！楚正元欺我，我滅他的國！”

    “……”

    “你們所有人的命運(yùn)，全在我的安排之下。阿媛，你身邊那些人的生死，全在我的掌控之中，我要他們生，他們便生，我要他們死，他們便死！”

    “……”

    “你的家人，還有玉衡，長寧，楚正元，安王，楚譽(yù)！林伯勇！全是我的棋子！包括齊國安王的叛逃，全是我的安排！”

    “……”

    “還有林家裴家的事情，都是我一手策劃的！我等了二十五年等到了今天！今天我來齊國，是特意來看你們活得生不如死的！”

    說完，他看了眼李皇后，冷冷一笑，轉(zhuǎn)身往山下走去。

    走得絕情。

    李媛大驚失色，他瘋了嗎？

    滅齊國？

    掌著所有人的生死？

    “墨離，墨離，你回來！你聽我說——”李媛追了上去，“是我的錯(cuò)啊，你不能怪他們！”

    但是墨離走得很快，等李媛追到下山的臺(tái)階那兒時(shí)，已經(jīng)看不到墨離的身影了。

    那個(gè)紫衣侍女忽然閃身出來，面無表情地?cái)r著她，“站?。　?/br>
    “墨離呢？我要見墨離！”李媛推著她，想沖到山下去。

    紫衣侍女冷笑，“你忘記了我的話了？你要是走下山一步，你們李家的人，就會(huì)有一人掉腦袋，你要是不信，你就盡管往下沖！”

    李媛不敢走了，“剛才那人去了哪里？”

    “無可奉告！”

    “困住我？”李媛冷笑一聲，“那好，送你們一具尸體！反正墨離要?dú)⑽依罴胰耍凑t早大家都會(huì)死，那我不如提前死！我不會(huì)便宜你們拿我當(dāng)棋子威脅其他人！”

    她咬了咬牙，提裙往另一處沖去。

    前面就是萬丈懸崖，只要一跳，必死無疑。

    墨離恨她，她哪里還有臉，活在世上？

    如果她的死，能消除他的恨，免除這場戰(zhàn)亂，那她就去死！

    “站?。　弊弦率膛_尖點(diǎn)地，朝李媛飛快沖去。

    李媛不會(huì)武，沒跑幾步，就被抓住了。

    為了防著李媛自殺，紫衣侍女干脆拍暈了她，將她關(guān)進(jìn)了石室，并上了鎖。

    ……

    往山下走時(shí)，聽著李媛那一聲一聲痛哭的呼喊聲，墨離的心，仿似如鈍刀子在割著一般，生疼難受。

    她還有臉面哭？

    她憑什么還委屈？

    該哭的是他，該委屈的明明是他！

    他有家不能回，有親人不能見，親人死了，他不能以真正身份送行，他將自己活成一個(gè)死人，心中的孤寂與痛苦，誰能理解？

    二十五年，二十五年的孤寂日子，漫長而痛苦。

    人生又有幾個(gè)二十五年？

    當(dāng)別人家，在佳節(jié)時(shí)歡聚一堂，說說笑笑，把酒言歡時(shí)，他只能獨(dú)自一人，默默地坐在他的府邸里，一人獨(dú)酌。

    “師傅。”左青玄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原來，不知不覺中，他已經(jīng)走到半山腰了。

    “嗯?！蹦x點(diǎn)了點(diǎn)頭，“玉嬌呢？關(guān)在哪兒了？”

    “就在前面的竹屋里?！弊笄嘈?，指著前方的幾間竹屋說道。

    “帶我去見她?！币娨?，楚正元的女兒！

    墨離冷笑。

    “是?！?/br>
    ……

    日復(fù)一日，日子單調(diào)無聊地過著。

    玉嬌并沒有像李皇后那樣，面對囚禁而悲觀絕望著，她平靜地過著每一天，她在尋找著時(shí)機(jī)。

    她的身邊有玉笙，有灰寶，她遲早會(huì)逃出去。

    “她就是玉嬌？”有人在她身后，忽然說道。

    玉嬌正站在竹屋前的一叢竹子旁，看灰寶刨土玩，聽到聲音，猛地回頭來看。

    只見左青玄的身旁，站著一個(gè)墨色長衫的男子。

    看不出多大的年紀(jì)，臉上戴著半截銀色面具，遮著眉眼部分。

    這不是……

    北蒼國的國師，墨離嗎？

    身為林婉音的時(shí)候，她在北蒼國，見過墨離。

    他怎么來了這里？

    還和左青玄在一起？

    玉嬌瞇了下眼，難道，左青玄背后的那人，是這個(gè)墨國師？

    “你先下去吧，我單獨(dú)跟她說說話。”墨離朝左青玄揮了揮手，示意他離去。

    墨離見人和辦事時(shí)，不喜歡外人在場，左青玄應(yīng)了聲“是。”離開了。

    灰寶看到墨離，身子一抖，嚇得飛快跑走，追左青玄去了。

    “楚正元的女兒？玉嬌？”墨離朝玉嬌緩緩走來，嘲諷一笑，“你知道嗎？你會(huì)活不久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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