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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朗從后視鏡中認出阿晏的車。 他繼續(xù)往前開, 找到一個車位,把黑色的國產長安停進一眾色彩斑斕的豪車中。 彭朗下了車, 阿晏在后方喊了一嗓子,大約以為彭朗沒注意到他。彭朗從西裝兜里摸出煙盒, 一面抽出一根點燃, 一面回頭望向阿晏。 阿晏五官鮮明,穿件黑色的連帽衛(wèi)衣,隔著百十米遠沖彭朗揮手。 距離第一次見面, 已經過去八年多。彭朗每每見到阿晏, 除卻這人酩酊大醉時,他總會產生一種時間在阿晏身上停滯的錯覺。 阿晏今年二十六歲, 比彭朗小三歲,成天吊兒郎當到處晃。他做旅游博主,業(yè)余玩玩攝影, 有些照片出成影集, 拿過一些亂七八糟的獎。 彭朗收過幾本阿晏贈予的影集,閑暇時,翻看過一兩本,那些花草樹木、闊大的雪景夜景,被阿晏拍得粗獷質樸,像透過野人的眼睛看世界;他拍起女人, 倒尤其有細水長流的格調。 彭朗把影集混在畫冊堆里,摞在茶幾上。季長善去他家看畫冊,隨手拿到阿晏的影集,才翻了兩三頁,就用眼神罵彭朗流氓。 那本影集記錄了一些赤身裸體的小姐,彭朗曾在阿晏的聚會上,見過一兩位相片中的真人。她們通常坐在阿晏對面,和他沒有肢體接觸,阿晏喝著酒,視線掃過她們,似乎觀察得很仔細。 旁觀者清,彭朗只消看上一眼,就能幫他人診斷出相思病。輪到自己時,他卻花了一段漫長的時間,才逐漸認清愛的失控性。 彭朗從來不和阿晏談論感情問題,也不講其他觸及靈魂的東西。他們只是聊天聊地,誰也沒記住他們都談過什么,可還是數年如一日,循環(huán)往復地進行一些毫無意義的會面。 阿晏說,這可能就是朋友吧。 彭朗不置可否,吸了很多支煙。 他已經在無意義中度過了小半輩子,甚至想不起什么才算有意義。 不過跟季長善結婚以后,彭朗就很少再有非常無意義的時刻了。 他帶著一點點新婚的愉悅,朝阿晏點頭致意。 阿晏轉著車鑰匙,從遠處走過來。他撞一撞彭朗的肩膀,沖他一挑下巴頦,“看你滿面春風的,最近過得不錯吧?” “還可以?!迸砝实男σ夂苁諗?,“上半年結了婚,過得還不錯?!?/br> 阿晏怔愣兩三秒,像彭朗這樣的孤寡老人,竟然還會結婚。 他拍拍彭朗的胳膊,“新婚燕爾啊,怎么沒請我喝喜酒?” “還沒辦婚禮。改天一起吃飯,給你介紹我太太?!碧崞鸺鹃L善,彭朗的眼神溫和許多。 他抽了一口煙,把煙盒與打火機遞到阿晏手里,問他最近過得怎么樣。 阿晏嫻熟地打火點煙,“就那樣,不好不壞?!彼鹱熥?,長長地吸了一口,同彭朗往會所的大門口走。 會所取名竹林齋,房如其名,中式風格。 彭朗和阿晏踏過灰石門檻,進了庭院,滿眼秋黃的園林。院子很寬敞,假山流水曲折的石橋,秋葉隨意地散落在地在水,彭朗耳聽潺潺的水聲,邁進素雅的屋子。 阿晏在這里有固定的包房,他們穿越南北通透的長廊,推開一扇豎木紋的雙開門。 大門正對庭院的一角,石橋越水,深綠色的竹林錯落有致。阿晏請彭朗先進房間,彭朗走到院臺邊,推開屏風似的折扇木框玻璃門,秋風卷進來,攜著一縷竹子的清香。 彭朗第一次來竹林齋時,看見圍墻外清雅的竹制牌匾,就以為這地方單用來喝茶休養(yǎng)。然而酒水單一擺上桌子,他便清楚地意識到,這里完全是風平浪靜的外表,波濤洶涌的內里。 竹林齋只提供兩種飲品,要么高度數白酒,要么郊外山上打下來的泉水。阿晏家里做白酒,是酒罐子里泡大的,他喝酒如喝水,來了當然不會點泉水。這間包房的柜子里鎖著數罐花酒果酒高粱酒,都是竹林齋自釀的。 阿晏打開酒柜,拎出一壇桃花酒,用竹制的小瓢舀出兩碗酒。 酒碗擱在不規(guī)則的木頭案幾上,案幾很矮,彭朗走過來,和阿晏席地而坐,互相抬一下酒碗,就算敬過酒。 彭朗很少喝酒,抿了一口意思意思,抬眼看向阿晏問:“找我來是為了什么事兒?” 阿晏沒著急回答,喝了半碗酒,眉頭都不皺一下,這才問:“朗郁最近在跟《江河報》接洽吧?” 《江河報》是絳城本地的報紙,極其擅長挖掘深度新聞,做些調查性的專題。這家報紙一個月以前開始報新選題,一位記者關注民生,報了西南咖啡農相關的選題。選題還在遴選階段,記者卻需要提前聯系一部分采訪對象。 彭朗去西南做種植園收購時,在山區(qū)里遇見過《江河報》的采訪團隊。彭朗從農民的口中得知,采訪團隊圍繞什么進行采訪。 團隊收工后,找了家飯館吃飯。彭朗跟隨他們一起去了,吃飯期間,采訪團隊談及西南咖啡農的選題,彭朗在隔壁桌仔細聽著。 飯后,彭朗取出一張名片,帶到采訪團隊的餐桌前。他將名片就近遞給一位女記者,女記者和他對視一眼,兩個人都陷入某種回憶。 彭朗在腦海中探索這種似曾相識的源頭,嘴上跟采訪團隊做了一番自我介紹。他說,一直以來,朗郁也十分關心西南農民的生活,假如他們的新聞選題能繼續(xù)往下做,朗郁愿意進行必要的資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