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眠不再等凌宥了。

    他收回手臂，睜開了眼。眼里沒有失落沒有期待沒有憤怒，那里是一片灰燼。

    燃燒掉了一切，只余一片灰燼。

    “想玩醒的還不容易。泳池的水是咸的，把弟弟扔下去，他一定會痛醒的?！彼频L(fēng)輕地提出建議。

    會死的。

    顧九歌失去意識了，把他丟進(jìn)水里，會直接被溺死的。

    不可以。

    凌幼靈的眼球彌漫起模糊的水霧，紅通通的一整片：“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惹到你的事對不起，我所做的一切對不起。別這樣對他，季眠，季眠，季眠?！?/br>
    “那就扔吧?！睂O東樹好像挺喜歡他這個建議的。

    “季眠，季眠，季眠。”她哀切地喊他。

    “別這樣?！彼蹲∷难澞_，語氣愈發(fā)愈卑微了。

    季眠宛若未聞。

    既然無法被拯救，那就一起下地獄吧。

    “有什么就沖著我來啊，人渣！垃圾！禽獸！”她再也承受不住地破口大罵。

    他們把顧九歌扔下水了。

    沒有濺起什么水花，很安靜的。

    人命只是這么輕的東西，不慎落水、意外身亡，一個人說沒有，就沒有了。

    是你害的。

    他本來，可以活得更久。

    至少，不是在人生的一切都未成定局的時候，就死了。

    他還沒體會過萬千光環(huán)集于一身，他本應(yīng)在人群的頂端發(fā)光發(fā)熱。

    原先屬于他的命運(yùn)，被你改變了。

    你是罪人。

    凌幼靈的腿血淋淋的，卻還在掙扎，猶如一只被拋上岸，劇烈跳動的魚。他們一時沒有壓住，讓她鉆了空隙掙脫了。

    你是罪人。

    她沖著顧九歌落水的方向跳下去。

    你救不了他。

    你們都會死的。

    罪人。

    泳池深得踩不到底。

    昨晚下了一夜的暴雨，漲上來的水涼的刺骨。

    猶是從傷口處把人和皮rou分開，疼痛鉆入五臟六腑。

    凌幼靈不會游泳。

    冰冷的光線由脊背刺向指縫。前方不昏暗，卻一片迷蒙。

    “轟——”

    他們把凈化器打開了。

    水流攪著人，朝出口處奔騰。

    ——顧九歌顧九歌顧九歌。

    ——你不能有事，求你了。

    她看到他了。

    少年墨色的發(fā)絲散開，他緊閉著眼，蒼白的近乎透明，細(xì)小的泡泡附著在他的唇邊，睫毛上。海水將他吞沒，他要消失了。

    她被這畫面打擊得岔了一口氣，辛辣的水灌入口鼻和氣管，掙扎的手腳頓時失去了方向。

    “嘀?！彼拗魃卣鞅∪?，進(jìn)行自動匹配。

    “叮。”搜索成功。

    縮成一團(tuán)的心臟忽然怦怦跳動起來，活躍地運(yùn)輸著溫?zé)嵫海闹牧α烤従弿?fù)蘇了。

    真實(shí)人魚之尾x1，裝備完成。

    你聽過美人魚的童話嗎？

    小美人魚對王子是一見鐘情。

    大船上最熱鬧的晚宴，盛大的煙火在漆黑的天幕綻放，王子笑的時候，星星也跟著一起落下來。

    人間的一切都是很美的，因為它們歸屬于，王子所在的人間。

    她總是遠(yuǎn)遠(yuǎn)看著他，不敢接近，直到大船遇到了風(fēng)暴。

    當(dāng)愛情被賦予了使命，什么都不能阻止她勇往直前。

    她得救他。

    他是她的愛，她的信念。

    水藍(lán)得像矢車菊花瓣，透明的玻璃將他們與外界隔絕開。

    當(dāng)她握住他的手，她就再也不需要害怕了。

    紅色的血絲在水里蔓延開，她把雙腿交付給巫婆，交換魚尾。

    游過波瀾壯闊，游過激流澎湃，游向他。

    貼向他柔軟的、失去的溫度的唇。

    大片大片的氣泡從嘴唇連接的地方涌出，她心慌的不知如何是好，只知道緊緊咬住他的嘴唇，把空氣全部灌進(jìn)去、灌進(jìn)去……

    那泡沫太多，迷住她的眼。是不是她化作了小人魚，把自己變成泡沫化到水中，就能喚醒自己的王子？

    王子王子，聽到我的呼喚就快快醒來吧。

    你該回到，屬于你的人間。

    他睜開了眼，半闔著烏黑色的瞳仁，望著她。

    目光溫柔而眷戀，似是幻覺。

    忍著半天沒有流出的淚在這個時刻流出了，消融在咸咸的海水里。

    她朝他露出一個微笑，唇邊冒出幾個小氣泡，泛著甜。

    水流再度涌入鼻腔之前，她又給他渡了一口氣。

    她抱緊他，魚尾輕輕地擺起，順從自己的本能把他往水面上拖。

    “咳咳咳——”

    逆著凈化器的方向，他們露出了水面。

    新鮮的氧氣灌入胸腔，她一手從背后抱住他的頭，另一手抱住他的手臂游向岸邊。靜謐的水面上有明媚的陽光，愜意的風(fēng)拂過他們濕漉的頭發(fā)。

    活過來了！

    “你是什么人？”

    少年安靜地站在池邊望著她，他的眼里有深深的不解。

    他的面容精致、眸色清淺。

    他向她伸出一只手，柔軟的發(fā)絲隨著他的動作微微顫動，無數(shù)柔和的陽光從他的指尖傾斜而下，化成一片炙熱的熔巖。

    和剛穿越第一眼看到的世界完全重疊。

    那是季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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