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繡了幾針雀藍(lán)山巒：“西域女子，應(yīng)當(dāng)是高鼻深目，發(fā)絲蜷曲的?！?/br>
    賦雪然嘆道：“可惜失蹤了，十有八九，是在那場大火中燒死了。哎，也算是一代英雄！”

    正說著，我胃里忽有些不適，干嘔幾下，卻吐不出什么來。一種前所未有的滋味席卷了全身，不似傷寒，不似涼癥。

    賦雪然體貼地把繡棚子收走了，蹙眉道：“你這是怎么了？松煙，入墨——”

    我撐著額角，倚在象牙矮桌上，眸子半闔：“不妨事、不妨事，近來有些不舒坦罷了?！?/br>
    正在碧紗櫥里熨燙衣裳的入墨疾步跑來，擔(dān)憂道：“郎君，奴才去宣大夫，給您看看罷？總這么拖著，該把身子拖壞了?！?/br>
    松煙將矮桌搬走，賦雪然讓我躺在羅漢床上，嘆道：“難不成，你還是憂思傷神，折騰自己的身子？”

    我枕著雪瓷元寶紋瓷枕，咬了咬唇道：“沒什么，想是害了尋常秋癥，脾胃不調(diào)，吃兩劑藥便好了。”

    豈料大夫一搭脈，只說賀喜郎君，這是有喜了。

    賦雪然驚訝地坐在錦榻上，指尖試探著去摸我的小腹：“你……這便有喜了？”

    聞言，我也說不出心里是悲是喜，千般滋味，一起涌上心頭。

    我勉強(qiáng)對他笑一笑：“遲早有這么一日?！?/br>
    賦雪然唯恐我休憩不好，驚了胎氣，早早便告辭了，留下幾本前人寫的游記供我解悶兒。我眼睜睜看著他離去，右手不由自主撫上小腹。

    我竟給床笫之間強(qiáng)迫我的女人，懷上一個孩子。

    我何其無辜。

    孩子也何其無辜。

    第16章 戚尋箏

    鄞都的棠棣湖邊，全是花紅柳綠的畫舫，坊中郎君笑語嫣然，鶯鶯燕燕，招徠路過的姑娘前去聽曲兒。

    我下朝，策馬路過此處，便聞到一股股香風(fēng)馥郁，沁入骨髓。有不少富貴紈绔少女被邀入畫舫，與伎子春風(fēng)一度。

    卻沒有伎子來撩撥我。興許是我面帶戾色，殺伐之氣滿身，不似風(fēng)月中人。

    忽有水紅的海棠花瓣飄飄悠悠落下，我抬眼一看，只見一個姑娘醉臥雕花舫中，姿態(tài)風(fēng)流，身邊卻沒有伎子作陪。

    那姑娘正是拒不為官的海棠春。

    我馬蹄一怔，她手中一軟。綴著鮮紅流蘇的酒壺便落了下來。

    我反手一抬，九亭連弩的箭柄勾住了她的酒壺，瓊漿玉液一滴都不曾灑。

    海棠春醒了。她身邊的俏郎君登時圍上來，喁喁私語，風(fēng)月情濃。

    “呀！海姑娘醒了！”

    “姑娘，小生敬你一杯！”

    “海姑娘，小生新?lián)淞讼惴?，你聞一聞，香不香啊？?/br>
    海棠春愜意地伸了個小懶腰，唇角噙笑：“戚高媛。”

    我應(yīng)道：“海姑娘。”

    在秦樓楚館這么多年，我第一回 遇見一個女人，來這里不為睡男人，只是單純的睡覺。這海棠春，是個妙人。

    海棠春隨口道：“可否把酒扔給我？”

    我反手把酒扔上去，她利落地接住，笑道：“多謝?！?/br>
    我與她并無私交，連寒暄都不寒暄，徑自分別了。拐過棠棣湖時，我看到有個女人背著海棠春，往海閣老府中走去，想必是送她回家。

    那女人并不是轎婦丫鬟之流，而是正五品翰林編修冷畫屏。在宮宴上替她解圍的冷畫屏。

    我暗笑，一個灑脫不羈的風(fēng)流小姐，一個規(guī)規(guī)矩矩的世家高媛，關(guān)系竟這么好。

    回到府宅時，丫鬟來不及把馬牽走，福兒迫不及待地告訴我，你懷了我的子嗣，隨后跪地領(lǐng)賞。

    我喜不自勝，走到院中時，你正在蓮花池邊喂魚。你穿一身荷葉碧交襟云袍，腰束雪白玉佩，整個人像是開錯了時節(jié)的荷花。池中金黃、朱紅、玄黑的錦鯉相映成趣。

    我從身后將你橫抱起來，送入房中：“鶴郎，外頭冷，誰讓你待在外頭的？”

    你驚喚一聲：“尋箏……”

    我被這“尋箏”二字喚的受用無比，從你的眼角吻到喉結(jié)，又狎昵地咬了形狀分明的喉結(jié)幾下：“果真是揣上了我的小狼崽兒，你就乖了。都知道喚妻主的名字，來，再喚一聲聽聽？”

    你眉心微蹙：“你知道了？”

    你被我擱在錦榻上，倚著軟枕，蓋著衾被，整個人像躲在窩里的小鹿。松煙捧過一個淡紅錦邊湯壺，我塞到你衾被中，手卻不曾鉆出來，撫在你小腹。

    你的身子溫軟得緊，讓人貼上去，便不忍心挪開手。

    瓷枕旁擺著幾本游記，譬如《愈州知味》、《蜀錦記》、《臨安舊章》之流。

    我貼上你的小腹，輕聲問道：“最近在看游記？”

    你頷首道：“都是雪然送來的，讓我看著解悶兒?！?/br>
    我戚尋箏活了二十余年，從未有何時，如此時此刻一般歡喜。

    你有些疲乏，撐了額角斜倚軟枕，姿勢自然而然地護(hù)住小腹。胸前碧袍微微敞開，露出的肌膚也閃著柔白的光澤。平日我看你這副模樣，滿心欲念；此時再看你的身子，我只想保護(hù)起來，溫柔以待。

    我輕笑道：“你說，這里……懷了幾個小狼崽兒？”

    你緩緩睜眼，望著我：“你想要幾個？”

    我吻一吻你的鎖骨：“十個！”

    你絕望地垂下眼眸，像是被惹惱的小鹿：“……戚高媛這是要我的命?！?/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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