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慶寧世子。

    他眉目澹然，仿佛根本不知曉府外的兵荒馬亂，星眸炯炯望我。他手中端著一盞黑漆漆的湯藥，也不知是何物。

    我有氣無力地問：“庭彰……你怎么來了？外頭這么亂，你……”

    謀反的是長(zhǎng)帝姬，他的母親。眼下宮變勝負(fù)未定，他會(huì)作何感想？

    趙庭彰將湯藥擱在小幾上，拊掌坐在我身側(cè)：“我來給哥哥送安胎湯藥，哥哥快喝了罷。”

    我無端覺得惡心，渾身血脈收緊，三魂六魄被逼出七竅。我勉強(qiáng)道：“唔……眼下我咽不下東西，你且把藥放著，等她回來，我放了心再喝?！?/br>
    趙庭彰眸中流轉(zhuǎn)，深邃得讓我不敢直視。

    他在想什么？此刻他的生身母親在宮中生死未卜，他名義上的妻主也困在麒麟臺(tái)無可轉(zhuǎn)圜。他與我一樣，都是大局下的螻蟻，他會(huì)在想什么呢？

    趙庭彰輕聲道：“你們都退下。哥哥心緒不定，我且近身寬慰寬慰哥哥?！?/br>
    我察覺到，今日的趙庭彰格外詭譎，與往日善解人意的少年仿佛不是同一個(gè)人。

    聞言寶蟬、寶蟠躬身退下，松煙和入墨有些遲疑，他終究是世子，我不愿拂他的面子，向松煙、入墨微微頷首，他二人便也退下了。

    趙庭彰攏一攏繁復(fù)的青□□袍（2），袍上繡了青鸞鳥，可惜囚禁在金絲所鑄的籠中，正如他。

    他永遠(yuǎn)不能為他的命運(yùn)做什么，只能隨波逐流。

    我登時(shí)一陣心疼。

    趙庭彰低聲道：“我陪哥哥，一起等高媛得勝歸來?！?/br>
    我往丹紅金菊衾被里縮了縮，有氣無力道：“庭彰……”

    他卻打斷了我的話，眼神凄涼，仿佛遁入只屬于自己的世界。趙庭彰撫上我的頸子，動(dòng)作溫柔如鳥羽觸碰，“哥哥一定很可憐我，一廂情愿嫁到這里來，卻不得妻主疼愛。是不是？”

    他中指上的深碧翡翠戒指觸及我的鎖骨，我心底一陣冰涼。

    “正如我很羨慕哥哥。”他繼續(xù)撫弄我的頸子，眸色漸沉，“哥哥雖然出身卑賤，曾經(jīng)是教坊司的官伎，眼下卻被天下最專情的女人疼愛。”

    旁的女人家大多三夫四郎，新歡舊愛，唯獨(dú)你，只取我一瓢飲。

    我拂開他的手：“別……別說了……”

    趙庭彰端著藥碗一寸一寸逼近，劍眉星目里透著怨毒：“哥哥，你早些把安胎藥喝了吧。喝了藥，早日上路！”

    上路？！

    隨后他掐住我的頸子，將那濃稠的湯藥灌入我口中。我不住掙扎，卻因身子虛著，掙脫不得。那苦澀的湯藥十之八九都灌入我喉中，從嗓眼一路苦到心口。

    我又恨又怕，只覺眼前男人簡(jiǎn)直心思深沉。小幾上一尊羽龍博山爐被拂落在地，四處凌亂。

    我一掌打在他臉頰，斥道：“堂堂世子，如此寡廉鮮恥，你不配為人！”

    那趙庭彰攏袖而立，面上帶著淺笑，他優(yōu)雅地后退一步，朗聲道：“哥哥還不知道吧？方才弟弟喂你喝的藥，是催產(chǎn)藥。”

    我顫抖著撫上肚子。他竟要我今夜生產(chǎn)？

    趙庭彰自道袍袖中取出一柄折扇，瀟灑搖在胸前，他望著我娓娓道來：“哥哥今夜產(chǎn)子，其實(shí)最合適不過。眼下鄞都城亂作一團(tuán)，去哪兒找產(chǎn)公穩(wěn)公伺候哥哥生產(chǎn)呢？”

    他打的竟是這番見不得人的主意！

    過了須臾時(shí)辰，我身上陣痛發(fā)作，一波比一波劇烈，迫得人腦仁疼。我的呼痛聲引來了松煙和入墨，他二人守在我跟前，急得快要流淚。

    我咬牙道：“是他……害我……啊——”

    松煙給我拭著面上冷汗，寬慰道：“郎君忍一忍！忍一忍！奴才去給郎君找穩(wěn)公去！”

    然而趙庭彰說得對(duì)，鄞都城兵荒馬亂，人人都忙著逃命，從哪里找穩(wěn)公接生呢？

    趙庭彰唇角噙笑，看我仿佛是看一折戲文里的笑話：“哥哥放心地去，等哥哥因產(chǎn)子過身，弟弟一定會(huì)看顧好哥哥的孩子，與戚高媛舉案齊眉的?！?/br>
    入墨撲過去打他，卻被寶蟠攔住。入墨恨聲道：“你做夢(mèng)！我家主君便是化成灰，高媛也不會(huì)要你！”

    世人都說郎君產(chǎn)子，便是在鬼門關(guān)上走一遭，此話果真不假。我疼得滿眼繚亂，連東西都看不清明。

    松煙當(dāng)機(jī)立斷：“你看顧著郎君，別讓這賤人禍害，我去燒水！產(chǎn)子必須有水！”

    入墨應(yīng)道：“快去！莫耽擱！”隨后入墨抱著我雙肩，輕聲細(xì)語安慰，“郎君不要怕，不要怕……高媛很快就回來了。”

    然而我的貼身小廝也不曾生養(yǎng)，他們?cè)踔绾谓由克疅藖?，松煙只知道圍著拔步床干急，入墨也只?huì)安慰我，我身下渭流漲膩，疼痛越發(fā)劇烈。

    入墨驟然將我推給松煙，他急得白眉赤眼：“你看顧郎君，我去找穩(wěn)公！生孩子不能沒有穩(wěn)公！”

    趙庭彰坐在我平日休憩的美人靠上，把玩折扇的白玉透雕松鹿扇柄，開口給我最后一擊：“哥哥別白忙活了，其實(shí)哥哥腹中，并沒有雙胎。這孩子，哥哥注定生不下。”

    我登時(shí)如墜冰窟，暗嘆自己被他算計(jì)到如此地步。

    松煙驚喚道：“萬大夫是你的人？”

    趙庭彰輕輕撫弄扇柄，笑道：“這管家的對(duì)牌鑰匙，可是哥哥親自交給我的。弟弟感念大恩，投桃報(bào)李，這番大禮，還請(qǐng)哥哥笑納?！?/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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