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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福柔抿一抿紅唇, 賭氣道:“有什么好三思的?朕連封號都給她想好了,就……就封為‘歡樂帝姬’!” 我從未聽過如此可怕的封號, 再也忍不住, 單膝跪倒于殿內(nèi):“請陛下收回成命!” 趙福柔甚是委屈:“朕是皇帝啊, 朕封個帝姬都不行嗎?” 眾臣:“皇室血脈不可兒戲!請陛下收回成命!” 趙福柔:“既然朕不能做主,那……退朝!朕要回去養(yǎng)螃蟹!” 眾臣:“……” 趙福柔身為帝王,回不了木樨鎮(zhèn),她竟在長生殿辟了片水池,專門養(yǎng)螃蟹,再“賣”給宮中侍君和宦娘,相弻互市,以此自娛,樂不思蜀,渾然忘卻當(dāng)日宮變的狼狽之苦。 內(nèi)閣送來折子,她看都懶得看,卷包兒扔給戚尋嫣。她的手泡在養(yǎng)蟹的泥塘里,撈出一只只肥大青蟹,再與宦娘討價還價,令群臣不忍卒聞。 御史臺在冷畫屏的帶領(lǐng)下,在前些日子的革變中以三寸不爛之舌立下汗馬功勞。眼下正躊躇滿志,連皇帝都敢罵。于是一封封諫書送上去,把當(dāng)今圣上罵了個狗血淋頭,稱她為“螃蟹皇帝”。 這日下朝,我與嫡姐、冷畫屏走在一起,閑話政事。 冷畫屏掛了對白玉蘭透釉的耳墜,行走間瑩光流轉(zhuǎn)。下階時,她一撩織銀青蓮紫馬面裙,腰肢挺拔,氣韻風(fēng)流:“螃蟹皇帝,歡樂帝姬……聽起來挺登對的?!?/br> 我冷笑道:“我只想知道,我戚尋箏究竟招惹了禮部的哪位神仙,給我擬了‘歡樂帝姬’這么難忘的封號。” 嫡姐攏著長襖的廣袖,笑而搖頭:“你誰也不曾得罪,這個封號是螃蟹皇帝親自給你起的,她說你很少笑,希望你來日多笑。” 我掂量著手中金錯刀,道:“養(yǎng)她的螃蟹便是。我笑不笑,與她什么相干。” 倘若趙福柔的所愛之人命不久矣,我估摸她也笑不出來。 聽冷畫屏說,海閣老死后,海棠春主持把她娘葬了。按照海閣老的遺愿,窀穸(1)在海閣老的故鄉(xiāng)瓜州,不在海閣老學(xué)生給她立的衣冠冢。 海閣老為國為民了一輩子,日日夜夜所謀都是家國天下。唯有死后,能取悅自己一回。 娘親死了,海棠春該燒香燒香,該守靈守靈,該吃rou吃rou,該喝酒喝酒,互不干擾。父親成了寡夫,她不愿父親守寡,親自給自己找后娘,鬧出不少笑話。 族中長老罵她不孝,海棠春竟回嘴道:“她為國而死,自己死得其所,心甘情愿。我為她哭什么?” 世人都不曾料到,這脾氣火爆的李觀今不算尋常男子,他另有一番打算。吳陵那些價值千金的緞子,悉數(shù)都是他的產(chǎn)業(yè)。眼見此時天下大亂,李觀今就把開在大順?biāo)奶幍木I緞商號兌出現(xiàn)銀,連帶海家的其余產(chǎn)業(yè),竟富比國庫。 眼見這一通cao作猛如虎,鄞都許多女商人都對悍夫李觀今另眼相看:有如此夫郎,何愁不得家財萬貫! 許多富商暗暗動心,以三媒六聘的正禮求娶李觀今,甚至許諾不再納侍。這李觀今一概拒了,道是自己放不下死去的妻主,不肯再做她人夫。 芙蓉樓的雅間里,海棠春提及自己的父親,她敲打著象牙雕筷嘆道:“我爹說,千金易得,真心難求。那些求親的娘們貪得只是他手里的錢,她們都不是我娘。” 雖在孝期,海棠春卻不穿素服,照舊花枝招展。一襲半袖石榴紅絞絲短襖,配著暗繡蓮花水紅馬面裙,頸上一環(huán)三繞金項圈,鑲嵌琥珀。她梳著一對兒垂髻,飾以琺瑯錦鯉夾釵。 醉歡立在不遠(yuǎn)處投壺:“從前我只聽說你爹性子暴躁,竟不知他有這般的取財手段。倘若你爹是個姑娘,定大有一番作為。” 我也投了一箭:“可惜生而為男。” 海棠春取過一根長鵠羽箭,卻不曾投中。醉歡登時端過一盞南燭酒:“來來來,罰酒?!?/br> 海棠春也不分辨,將盞中酒液一飲而盡:“好在如今我爹也想開了,不逼我和男人睡覺了。他說,往后我只要不傷天害理,想干什么干什么?!?/br> 我又往壺中投了一箭,陪她喝了半盞酒:“恭喜?!?/br> 醉歡勾唇一笑:“那他也接受你有帕交之癖了?” 海棠春笑而不語。 海姑娘酒量忒差,喝了半壺便醉了。這廝酒品不好,醉了也不肯睡,偏得耍酒瘋。海姑娘跑下芙蓉樓,口里喚著“小美人,給姑娘我抱抱”、“我的小美人”、“給姑娘我好好兒親一親”等浪蕩之言,嚇得陪客的少年們?nèi)瑛B雀四散。 我嚴(yán)肅地與醉歡道:“再這么下去,她遲早被樓下的酒客打死?!?/br> 醉歡撐住扶梯往下跳:“歡樂帝姬,臣女去把她逮回來?!?/br> 聽到“歡樂帝姬”四個字,我覺得心中受到了暴擊。 待醉歡把海棠春提上來,再用馬面裙的帛帶綁縛住她的手,海棠春這才安穩(wěn)下來,像被拴住的狗一樣趴在紫檀木長案上。 我湊過去聽了聽,隨口道:“她說的‘小美人’,是指畫屏?!?/br> 醉歡用藏在腰間的紅銅柄匕首切羊rou吃:“快,讓畫屏來把她家的醉鬼帶走。” 我令兩個小旗官去御史臺請冷畫屏,少頃,冷畫屏便親自策馬而來。她明眸下點了一對珍珠,髻上斜插硨磲暗紋發(fā)梳,手執(zhí)絹紙傘,端的是婉約不俗、仙氣縹緲。 冷畫屏嫻熟地將她扛上肩,與我們見過禮便離開了。海棠春把唇上胭脂悉數(shù)蹭在她的雪白絲襖上,憑白讓我想起一闕詩:正是江南好風(fēng)景,落花時節(jié)又逢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