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罷，娉婷將棋子落下，給畫屏擺了個“六合陣”。

    畫屏抬手與之對弈，嘗試破她列的陣勢：“我只是個翰林編修，和史書打交道才是正事兒。這大好河山已然安定，我冷家便心滿意足，何必再爭權(quán)奪利呢？”

    說完這番話時，我望向冷畫屏的柳葉眼，發(fā)覺她的眸子特別亮。

    后來許多年后，畫屏才告訴我，她論大好河山的時候，心里想的是海棠春。海姑娘也沉醉山水、思慕美人，卻從不意欲占為己有。畫屏說，那日她搖著團(tuán)扇在繡樓上聽曲兒，笑嘆道：“人人都求‘醉枕美人膝，醒握天下權(quán)’，想要江山美人兩全。我呢，醉了就找一個舒坦的枕頭；醒了，就踏遍這大好河山，不必?fù)碛小！?/br>
    我們四人集體擺爛后，尋嫣順理成章地登了基。

    其實論起道理，也該是她坐在這眾生之巔。我們或多或少都有旁的牽掛，不能一心為蒼生奔忙。

    立秋時，興瑢帝病歿，舉國哀悼。一旬后，眾臣聯(lián)合推舉凌煙閣閣主戚尋嫣為帝，庇佑社稷。

    戚尋箏登基后，大赦天下，改國號為“大昭”。

    秋雨過后，水草豐沛。我與醉歡約好在遠(yuǎn)郊獵苑圍獵。

    醉歡穿著墨色妝花飛龍服，腰間繞了鹿皮玉帶，細(xì)細(xì)鑲嵌一環(huán)鏤金。貼身的飛龍服勾勒出高挺□□，健美身姿。她身后的箭囊里裝滿鋒利的穿云箭，顯然期待與我比個高低。

    我朗聲笑道：“光射獵有甚么意思？不如咱們比個彩頭？”

    醉歡將蒼穹弓繞在手里，笑出一對可愛的酒窩：“嗯？什么彩頭，說來聽聽?！?/br>
    是的，醉歡長了一對小酒窩，深深的，圓圓的。這姑娘笑起來的模樣甚是痞帥。

    我笑道：“贏的人問輸家一個問題，輸家必須說真話?！?/br>
    醉歡躍躍欲試：“這有何難？”

    第73回 比試，卻是我輸了。我二人將獵到的駝鹿靠在架子上，啖rou飲酒。醉歡屈腿坐在篝火旁，隨口道：“我想知道，倘若你師姐還活著，你會不會饒她性命？”

    我將喉中g(shù)untang的鹿rou咽下去，決斷道：“不會?！?/br>
    醉歡若有所思地望著右手佩的皮護(hù)腕，驟然撕下一塊鹿rou給我：“當(dāng)真不會？”

    “當(dāng)真。我早已與她分道揚鑣，他日再見，便是宿敵。”

    第74回 比試，我獵到了一只赤蹄青獐子，醉歡出師不利，輸給了我。她大大方方地飲酒而笑：“你問吧。”

    “我問個旖旎的，”我望著她笑，“你與賦公子，是何時相識？”

    她與我月下對飲，眸中瀲滟，不知在思量什么：“九年前，貂蛇山，十里風(fēng)雪，一見鐘情?！?/br>
    我挑了眉道：“我仿佛記得，貂蛇山是你的老巢?！?/br>
    醉歡耳上的鎏金珠串輕輕顫動，割碎了夜色蒙昧，她朗聲笑道：“你記得不錯，當(dāng)年老娘還是個匪子，后來才招安朝廷。”

    我親昵地彈了彈她額前的玄黑螭吻刺青：“匪子？賞你個榧子（2）吃！”

    醉歡反手將鷹戾刀橫在我頸間，笑罵道：“見閻王去吧你?！?/br>
    豈料龍姑娘是堂堂正二品的鎮(zhèn)國將軍，酒量卻著實欠奉，滿飲一杯，一杯便醉，她醉了便拉著我撒酒瘋，令人啼笑皆非。

    從前有海棠春在，她最會玩樂，變著法兒取笑醉酒后的龍姑娘，甚至有一回騙她扛著刀跟花枝鼠結(jié)拜——醉歡酒醒之后，倘若不是海姑娘跑得快，她現(xiàn)下墳頭的草已經(jīng)七尺高了。

    很快，伴著行宮的鳴鞭肅鼓，凌煙閣主戚尋嫣在麒麟臺上登基了。不同于興瑢帝趙惜惜，位列階下的朝臣都知道，這位異性新帝，即將開啟中原新的皇朝。

    戚尋嫣改國號為“昭”，取其昭昭前事，惕惕后人之意。史官們戰(zhàn)戰(zhàn)兢兢擬了她的國號——盛炤帝。

    我隱匿在麒麟臺檐角，看著文武百官與黎民百姓或真或假地臣服其下，心中平安了幾分，這天下交給戚尋嫣，再妥帖不過。

    待所有繁復(fù)的儀式結(jié)束，已是入夜時分。宮殿檐角鑲嵌滿碩大的夜明珠，無數(shù)雪蛾順著桂香引光而去，一時天地寂靜。我撐著一柄銀骨玄羅傘，緩緩邁入當(dāng)朝帝王的寢殿。

    不似元甍帝寢宮里的花天酒地，嫡姐這里頗為安靜，連宦娘們捧著折子進(jìn)進(jìn)出出的足音都近乎將無，墨香順著銅龍熏爐氤氳而上，嫡姐幾乎要把“勤勉”二字刻在腦門上。

    新的司禮監(jiān)宦娘珍瓏跪倒在地，高聲稟道：“陛下，貴……貴人來了。”

    眼下我身份不定，故這宦娘不知該怎么喚。若論官銜，我照舊是正四品凌煙閣千戶，可分明姓戚的登基后，我自然而然成了長公主。

    “你來了？坐?！睂ゆ汤^續(xù)筆走龍蛇，眼眸都不曾抬一抬。因燕居在戶，她青絲輕綰，不飾珠玉，越發(fā)襯得肌膚雪白如玉。唯獨一支蟠龍騰鳳金簪插在右側(cè)，以示帝王至尊。

    我卻不客氣，直接屈膝坐在暖墊上：“嫡姐，明兒我便要出兵西域，今日前來拿兵符?！?/br>
    尋嫣微微頷首，明明不到而立年，舉手投足皆是不怒自威：“準(zhǔn)?！?/br>
    言罷，宦娘珍瓏親自去雞翅木靈鹿登仙百寶格（2）中取出一個錦盒，跪地遞給我。我知曉，那便是嫡姐準(zhǔn)備給我的兵符。

    忽然，尋嫣擱下鏤空玉柄湖筆，望著我淡淡道：“禮部擬了幾個封號給你，要封你為長帝姬。你且看看，有什么合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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