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幾乎就在耳邊了。

    “大小姐，大小姐！北固城開了，澤林王反了！”

    一瞬間，萬籟俱寂，長久夢，一言堂，盡數(shù)飛灰湮滅，安謐溫暖的轟然黑暗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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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秀才是個注重儀表的人，按眠雨的話說叫喜歡臭美，可是卻此刻卻發(fā)冠未束，神色嚴(yán)肅，連眠雨都被他的神色嚇住，安安靜靜地點起燈，為季青雀披上外衣，將她扶起來，在低聲詢問之后，將門邊的珠簾挽起，走到張秀才身邊，輕聲道：“大小姐讓你進去?！?/br>
    季青雀也并沒有梳發(fā)，漆黑的頭發(fā)流水般流瀉下來，顯得她膚色蒼白，身形伶仃，而張秀才很驚愕地看著榻上的女子緩緩地轉(zhuǎn)過臉來，她臉上那一瞬的神情既不是惶恐，也不是錯愕，而是一種超然鎮(zhèn)定的，大夢初醒般的神色。

    好像就在這一瞬間，那個因臥病而顯得茫然柔弱的少女從她身上起身離去，她又變回了那個冷靜堅決的季青雀，厭惡屈服，從不膽怯，充滿無窮無盡的勇氣，哪怕那種勇氣里本身就蘊含著毀滅意圖，但是也足以鼓舞起其他人內(nèi)心深處的狂性與血氣。

    而他很清晰地聽見她在緩緩地，自言自語地喃喃著，一句他聽不明白的話。

    “……怎么會這么早呢，不該是在這個時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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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個歷史上，中原之地曾經(jīng)有過兩次胡人南下。

    最近的一次便是前朝，前朝太/祖驅(qū)逐胡人，一統(tǒng)河山，自以為開萬世之基業(yè)，然而事實上他只是將胡兵驅(qū)趕回了北邊，在漫長的歲月里，前朝始終沒能擺脫北方胡人的侵?jǐn)_。

    而當(dāng)朝圣祖李賢擁有謝不歸這樣的猛將，也是數(shù)次傾盡國力，支援北上，興師動眾數(shù)次，才終于打的胡人不敢南下，又建起西華關(guān)，設(shè)十二州，世代鎮(zhèn)守門戶，才終于守住大齊中原百年安寧祥和。

    胡人不得南下，世族不得養(yǎng)兵，各地兵力盡歸于州府，天下之大，無戰(zhàn)可起，戰(zhàn)火里九死一生的圣祖李賢竭盡所能，想要為他大齊的百姓構(gòu)筑一個不必知曉戰(zhàn)火的天下。

    他做的十分成功，在漫長的歲月里，整個大齊除了幾次小范圍的叛亂，和流民因災(zāi)作亂之外，幾乎沒有發(fā)生過任何一起值得記入史冊的大亂，前朝那種群雄并起，共爭天下的局面再也沒能出現(xiàn)，這也使得大齊的百姓，在數(shù)百年來的安寧中，幾乎忘記了戰(zhàn)爭的真正樣子。

    他們忘記了戰(zhàn)火，也一并忘記了為什么大齊立國伊始，根基不穩(wěn)，李賢也要力排眾議支持謝不歸北出西華關(guān)，設(shè)下鐵壁屏障，以血rou之軀將那遼闊荒漠與中原世代隔絕。

    因為李賢比任何人都清楚，胡人不知禮。

    夷狄之族，不知禮，無廉恥，不通教化，人面獸心。

    他曾經(jīng)親眼見過，前朝末年，胡人如何乘虛而入，南下劫掠，將男人盡數(shù)殺死，將女人盡數(shù)掠走，晚上jian\yin羞辱，白天便將她們殺死，再奔向下一座城池。

    他們精于騎射，長于弓馬，又天性兇戾，漢人那低矮的城墻在他們面前，很多時候幾乎形同虛設(shè)。

    那是因為李賢的英明才得以被隔絕在北方的地獄。

    這世上本來就不存在天經(jīng)地義的和平，所有的歡笑和安寧，都是因為有人已經(jīng)提前流過了血，他們在數(shù)百年前轟轟烈烈又寂靜無聲地死去，替后人支付了上天所要索取的那部分代價。

    如今，西華關(guān)已破，北固城已開，好不容易才重新組織起的防線再度潰散，兵敗如山，并且再無人可力挽狂瀾。

    半個月內(nèi)，胡人連下十三州，他們有備而來，來勢洶洶，殺意凜然，也有城池不肯投降，滿城男女老少，竭力一戰(zhàn)，而城破之后，胡人怨恨他們抵抗，在將城內(nèi)洗劫一空之后，便開始屠城，偌大城池瞬間淪為人間地獄。

    北人聞風(fēng)南逃，就連宛州也到處可見攜家?guī)Э?，神色驚惶的人們。

    他們驚慌失措又恐懼不安地徘徊在這片陌生的土地上，像居無定所的幽靈，而饑餓和恐懼迅速演變成為迫害和暴力，無數(shù)人今天早上才踏上這片土地，夜里便無人知曉的死去。

    所有人都無比清晰地意識到，亂世已至。

    而一個月后，音訊恢復(fù)，而謝晟的死訊，也終于傳來。

    第62章 長歌

    謝晟領(lǐng)兵出戰(zhàn), 誤入埋伏，全軍覆沒，如今生死不明。

    “那也未必，未必真的……”眠雨不甘地小聲爭辯著。

    諸人對視一眼, 神色不一, 崔云嘆了口氣, 他早已不年輕了, 但是也許是因為他那種恭順和善的氣質(zhì)，以至于大多數(shù)人都會下意識忽視他的年紀(jì), 只有這一瞬間，他身上忽然流露出一絲符合年紀(jì)的老態(tài)。

    他緩緩道：“得到消息之后，北邊的人幾次出動人手去尋，他們想著，哪怕只是尋回來尸首也好, 但是北邊形勢太過兇險，他們冒著生命危險幾次進去，折損了不少好手，都始終一無所獲, 直到后來, 他們終于在謝小侯爺失去蹤跡的地方，找到了一把斷劍。”

    秦先生從聽到消息時就一直沉默不語, 此刻也只是靜靜聽著, 不言不語, 張秀才接口問道：“是那把斬冬嗎。”

    崔云目光中流露出一絲痛心，他點了點頭：“正是斬冬。斷劍正在送來的路上, 我已經(jīng)下令他們加派人手, 繼續(xù)去找, 往更深處去，掘地三尺也要找回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尸，不計任何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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