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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晟沉默地聽到這里,終于緩緩開口,道:“世上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更何況是天子病重這樣的大事,除非把所有知情人都殺掉,不然早晚會傳出去的,這也并非娘娘一人之過?!?/br> 張皇后頓了頓,有些愕然地抬眼看向他,謝晟聳聳肩,示意她繼續(xù)。 在張皇后的記憶里,謝晟還是當(dāng)年那個無憂無慮的小孩子,還不到她腰高的一個小小少年,生著一張漂亮好看的臉,總是笑嘻嘻的,對什么都無所謂似的,好像從來不知道害怕一樣,這讓張皇后一直對這個謝家的長子懷有一種難以言明的警惕感,盡管他聰明伶俐,又愛笑灑脫,那么討人喜歡,可是他是如此的古怪,又如此格格不入,那微笑里總帶一種和他年紀并不相符的鋒利意味,這讓張皇后總有股不吉利的預(yù)感,這個孩子遲早有一天會鑄成驚世駭俗的大錯的。 所以謝家的這兩個兄弟,皇上偏愛聰明隨性的哥哥,她卻更欣賞性情平順善良的弟弟,她常常想,如果自己有了一個孩子,絕不會讓他像謝晟那樣肆無忌憚地長大,他應(yīng)該懂事,知禮,溫文爾雅,并且有一副悲天憫人的慈悲心腸,是一位能夠?qū)⑻煜律n生的命運視為己任的,眾望所歸的儲君。 可是連她自己都清楚,這不過是個毫無意義的夢罷了。 而當(dāng)年那個總是帶著輕飄飄笑意的,捉摸不透的孩子,在絕望的境地里忽然出現(xiàn)在她面前,幾乎令她驚異的長成了一個男人的樣子,高挑消瘦,英俊逼人,臉上生出凌厲的線條,漂亮的淺色眼睛里依舊含著笑意,卻像是一壇醇厚的秋釀,將她所不知道的千里萬里風(fēng)雨長路都釀成一片淡淡的微笑,看不到底,卻叫人看了便不由得愿意信他幾分。 當(dāng)年那個肆無忌憚地微笑著,敢于與任何人對視,不在乎任何人,也不怕傷害任何人的傲慢孩子,竟然也會說出這樣勸慰他人的話了。 張皇后沉默片刻,忽然落寞地嘆息道:“……陛下要是能見到你現(xiàn)在這幅模樣,他肯定會很高興的?!?/br> 他最喜歡的,親眼看著長大的小小侄兒,如今已經(jīng)長成一個行過千山萬水,擔(dān)得起風(fēng)霜雨雪,頂天立地的男人了啊。 也不待謝晟開口,張皇后便深吸一口氣,繼續(xù)道:“本宮先前還想不明白,為什么北邊失守之后,盧陽王會忽然搶入宮中,逼宮奪權(quán),要知道,奪自己病重侄兒的位,得位如此不正,幾百年后恐怕也要受萬人唾罵,如此莽撞的行事,實在不是他這種偽君子的作風(fēng)?!?/br> “但是方才聽到你說北方戰(zhàn)線失利是因為澤林王和李嚴勾結(jié),通敵叛國,本宮才恍然大悟?!?/br> “陛下無子,國無儲君,一旦陛下病故,那么國之大統(tǒng),便只能由這幾個宗室王爺繼承,而盧陽王久居盛京,聲望最盛,在朝中耕耘之深厚,對盛京掌控之嚴密,是其余宗室所遠遠不能及的,而如今又本是亂世,比起未長成的幼子皇帝,滿朝上下,本就更渴求一個英武有德的天子,以定人心,也以定天下。” “而澤林王便是比所有人都更早意識到這點,才不惜數(shù)典忘祖通,勾結(jié)外敵,背靠胡人之強兵,以謀奪天子之位?!?/br> “同為宗室,都非正統(tǒng),那么誰甘心臣服于他人?既然澤林王先開了頭,那么其余人又怎么可能善罷甘休,如今各地叛軍四起,面上瞧著是民變,可是背后說不得到底是幾波人馬在交鋒,各州官員,也不知道赴了幾個王爺?shù)难?,許了多少榮辱與共肝腦涂地的諾言?!?/br> “我如今雖被幽禁在宮里,卻也猜得到盛京左右諸州大抵屯兵甚重,如今陛下尚在,盧陽王于盛京又根基深厚,寸步不讓,這般暗潮涌動之下,他們多少要忌憚幾分,還能按兵不動,維持住表面的平靜,可是一旦天子病故,或者盧陽王顯出褪勢,他們恐怕會在幾天內(nèi)便一齊沖入盛京,像瘋狗一樣互相撕咬殺伐,而最后活下來的那個,便是平定叛軍的英雄,可以堂而皇之地舉起大義旗幟,清清白白地登上皇位?!?/br> 空曠的宮殿里漂浮著張皇后模模糊糊的聲音,而張皇后卻是連苦笑也笑不出來了,她扶著額,近乎悲哀地嘆息著:“……盧陽王死的,真的太不是時候了?!?/br> 謝晟垂著眼簾,靜靜思索了一會兒,忽然開口道,緩緩地:“娘娘,如果盧陽王妃有孕呢?!?/br> 張皇后先是沒有說話,她像是疲累至極,以至于不愿意再過深思慮,只是扶著額沉默不語,可是漸漸地,她緩慢地從手掌中抬起頭,一雙眼睛驟然放出驚人的光亮,她說:“……此話當(dāng)真?” 謝晟點頭。 張皇后霍然站起,她緊緊撐住桌面,神色變幻不定,而從她那雙亮的驚人的眼睛里可以看出,她內(nèi)心正在進行極為激烈的交鋒,而最后定格在她臉龐上的,便是一張破釜沉舟的臉,面沉如水,容光內(nèi)斂,恰如一個即將發(fā)起最后沖鋒的士兵的側(cè)影。 她問:“你是怎么進宮的?” “有人幫忙?!敝x晟說。 張皇后看了他一會兒,說:“是可靠之人嗎?” “對我來說,是的?!?/br> “到底是什么人,謝家的人?你在外還有殘部?” 謝晟抱著臂靠著廊柱,偏著頭打量她,并沒有開口的意思。 兩人僵持片刻,張皇后先讓步了,大抵是下定決心的緣故,她行事再無方才的優(yōu)柔寡斷之氣,而是當(dāng)機立斷道:“……那你立刻把阿婉帶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