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明明是皇后特意在宮中立起的禪房,卻沒聽見木魚聲。 明明燈火是亮著的。 白濘眼神落在那些守衛(wèi)的身上,一只手卻是已經(jīng)摸上了禪房的木門。 沒有人說話也沒人動,她抿唇,手上一用力,門就吱呀一聲被打開了。 淡淡的書墨香鉆進白濘的鼻子里。 燭火將她的影子拉的很短很短,縮成小小一團,孤單的印在身后的地上。 有個穿著白色衣裙的女人坐在一旁的桌子上,手執(zhí)畫筆,小心的在紙上描繪。 她聽見聲音,抬頭看了白濘一眼。 那幅畫自她抬起的那一刻,從她附身而起的陰影里跳躍出來,撞入眼睛里的是一張美人臉。 畫卷上的人穿著一等宮女的衣服,在紙面上笑的不惹煙塵。 這明明是禪房。 卻沒有佛像和木魚。 有的只有墻上一幅幅的畫像,和屏風(fēng)后,那精制的美人瓷雕。 瓷雕上的那張臉,和這房間里所有畫像上的臉都一樣。 畫卷里的那人,像長大后的她。 7、真心與假意 ... “關(guān)門。” 洛皇后看了她一會兒,重新低頭。 白濘轉(zhuǎn)身按她說的做。 洛皇后提筆,在面前畫像之上留下最后一筆,一顆淚痣綴在畫卷上那人的臉上,平添幾分動人。 “稀奇啊?!甭寤屎蟮难凵襁€是落在畫卷上,“你來我宮中三年了,這是第一次來找我?!?/br> “認(rèn)識畫卷上的人嗎?” 她站起來,衣袖上沾染了一些水墨,指尖也黑乎乎的。 “我娘親嗎?”白濘不覺得在洛皇后面前裝傻是一件好事情。 “恩?!?/br> 洛皇后看著白濘那雙和那人極其相似的眉眼,眼神不自覺的軟了幾分,“你來找我所為何事?” “我想問問我娘親的事情?!卑诐粢贿呎f,一邊往四處都看了兩眼,“我原本想著母后不會告訴我,但現(xiàn)如今看來,倒是我想錯了?!?/br> 洛皇后的視線隨著她的話定格。 “我一路走到母后這里,都沒人攔著我,母后您是在等我嗎?” “白濘,你果然是她的女兒?!甭寤屎髥紊頁沃鴷溃瑢嫻P壓入清水里,頓時盛開一片靡麗的紅,“和她一樣聰明?!?/br> “不錯,我是在等你,你進我宮中第一日,我就讓她們將你母親在宮中的身份告訴你了,她是我身邊的宮女,不過這三年里,你一次都不曾和我開口問過你的生母。” 說到后面那句話的時候,她眉眼顯然沉下來,“三年都對她不聞不問的人,今天怎么突然在深更半夜過來找我了?” 她聲音不輕不重,卻讓白濘的心沉沉的墜下去。 不是責(zé)問,但之后她回答的每一個字,都將會決定未來她在洛皇后心中的分量。 無端的,白濘就有這樣的感覺。 洛皇后探究的目光直直的定在她臉上,讓白濘有一種被睡醒了的兇獸給盯上的錯覺。 “我不是有鐲子嗎?” 白濘垂下眼簾,輕聲說:“她留給我的鐲子?!?/br> 洛皇后一愣,顯然沒想到白濘會突然說起那對金鐲子。 “你忘記了嗎?” 洛皇后確實是不記得了,那人留下的東西太多,不過那都是給她的,給白濘的,好像是只有那對金鐲子。 是因為有那鐲子陪著她,就好像那人陪著她一樣嗎? 很普通的金鐲子,放在稀奇珍玩兒無數(shù)的宮中顯得十分普通。 “鐲子不見了?!卑诐裘献约旱氖滞?,這算是第一次徹底的昧著本心說謊了,她的腦袋卻出乎預(yù)料的清醒著,她心里有個聲音,清楚的告訴她下一句該說什么話,“掉在宮外了?!?/br> 洛皇后是知道她被羅崇年劫走的事情的。 她曾經(jīng)不止一次的想過,白濘不過問她生母的事情,是不是因為根本就沒有想起自己還有這么一個,為了她機關(guān)算盡,甚至難產(chǎn)大出血徹底離世的母親。 這樣的可能讓她很是憤怒,所以在白濘來了的這三年對她不聞不問,對那些宮人和白林白景的做法裝作沒有看見。 只是白濘是真的能忍啊,在前兩天哭鬧過之后,就徹底的安靜了下來。 骨子里的那份忍性,也像她。 白濘處處像她,卻仿佛不記得她。 知道了也裝作不知道,聽見了也漠不關(guān)心。 “畫像可以送我一副嗎?”白濘看著墻壁上所有的畫像,“我最喜歡這幅?!?/br> 她指著其中一幅畫,那是她生母捧著一卷書,站在涼亭里的畫面,她眼神看著遠處,不知是看見了誰,臉上的笑容清淺漂亮。 “你不問我為什么有這么多畫?” 洛皇后覺得她聰明,同時也有些摸不著底,她居然看不透這樣一個半大的孩子到底在想什么。 “這是我母親和您的事?!卑诐粽J(rèn)真的說:“我聽身邊的嬤嬤們說,娘親是個狼心狗肺的人,大家都不喜她,所以我一直都不敢來問您,我娘親到底是怎么樣的人?!?/br> 她抬頭,對上洛皇后的眼睛,“但是那對鐲子上,刻著的字又讓我覺得,她應(yīng)當(dāng)是一個溫柔的人,不問,我就可以這么勸服自己。” 那對鐲子上分別都刻了兩個字。 吾兒,吾寶! 洛皇后的眉眼一點點的舒展開來,白濘知道,自己這些話是說對了。 “鐲子雖然丟了,但是看了您這里的畫像之后,我可以確定,她肯定是個溫柔的人?!?/br> “她可不是溫柔的人?!甭寤屎笙袷窍萑胱窇洠ζ饋?,“那些宮人說的其實也不差,她很聰明,手段果決,有點自私,又任性,對自己想要的東西從來都是充滿野心和勢在必得?!?/br> 白濘看著她,發(fā)覺她整個人都柔和下來。 “這里的畫像你都可以挑走,從明日開始,每日早晨到我這里來念佛經(jīng)?!甭寤屎笞叩綍狼?,拉開一個小暗格,從里面拿出一塊通體透紅的血玉掛飾,“金鐲沒了也沒辦法,若不是它沒了,你今日也走不到我這里來?!?/br> “這塊血玉本來是在你出生那日就應(yīng)該送于你的,留到今日,也該給你了?!彼龑⒀裼眉t繩穿好,掛在她的脖子上,“回去吧?!?/br> 洛皇后看著那塊早就磨好的血玉,在白濘的頸間顯得越發(fā)清透,不自覺的抿唇。 白濘出生的那日,是她永遠離開她的日子。 精心準(zhǔn)備的禮物也不曾送出去。 脖子上掛著一塊不知道價值幾何的血玉,白濘從禪房里走出來。 皇后身邊的護衛(wèi)送她一路回到自己宮中。 回到偏殿的時候,一位不認(rèn)識的嬤嬤已經(jīng)站在門口等著她了。 “見過六公主殿下,奴婢本是皇后娘娘宮中的,遵皇后娘娘之意,從今日開始,就由奴婢伺候六公主了?!?/br> “嬤嬤客氣。” 白濘雙手捧著畫卷,彎唇笑的溫和,“今日天色也不早了,嬤嬤早些休息吧?!?/br> “公主休息吧?!毙聛淼纳驄邒邔χ?guī)規(guī)矩矩的行了一禮之后揚眉說:“奴婢去看看公主宮中的人?!?/br> 她如今算是進了洛皇后的眼里,這位嬤嬤顯然是帶著皇后的意思來的,第一日就要幫她整頓手底下的宮人。 “勞煩嬤嬤。” 白濘依舊客氣著。 轉(zhuǎn)身進了房間,她隨手扣上門扣,拿著畫卷的手垂下來。 剛剛還緊緊被她抓著的畫卷,此刻無力的垂在掌心之中,她輕笑了一聲,將畫卷隨意的扔在桌子上。 貴妃還未倒臺的時候,她雖然囂張至極,但卻不曾違背自己的本心,也很努力的討好過自己的父皇,太后,甚至是這位平常都見不到的皇后娘娘。 不明白為什么他們都不喜歡她,貴妃母親沒了之后,她就想著是不是因為她太過驕橫了。 但是就算她安靜的不說話,不鬧事,也沒人在意她。 今天她總算是明白了。 是不是真話根本就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們,想聽到的是什么,想看見的是什么。 在一片黑暗之中她眼神越發(fā)的冰涼,她看著桌子上半展開的畫卷,聲音也透涼。 “拖了您的福?!?/br> 她躺在床上,外頭隱隱傳來小宮女壓的細(xì)細(xì)的哭聲,想來是那位沈嬤嬤開始清理人了。 不用說白濘也知道自己手底下這些人是個什么德行。 她愉悅的扯開唇角,眼底一片清亮。 好久沒有體會過借勢的感覺了,聽著那些平??偸窃谒燮ぷ拥紫麓蛲嶂饕獾娜说募?xì)細(xì)哭聲,她覺得呼吸都變得順暢了一些。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外頭的聲音漸漸的小下去。 白濘找到壓在箱底的一件玄色披風(fēng),將自己牢牢的裹起來,小心翼翼的打開窗戶,輕手輕腳的跳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