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立在橘黃色的燈光下，筆直的身軀猶如一棵鋒利的樹。薄唇淡淡抿了抿，吊兒郎當(dāng)又懶倦的神色，看著沒個正形。

    無論何時，他都是人群中最耀眼的存在。

    毛鑫偉酒量也不好，灌了兩瓶啤酒開始發(fā)酒瘋。

    他看了眼江措，又看了看隱藏在角落里的寧櫻，悲從中來，聲淚俱下的哭訴自己活了二十多年還沒談過戀愛的這件事。

    毛鑫偉抱著江措，毫無顏面扯著嗓子哭嚎：“我們江措真是個好男人！??！”

    江措：“……”

    毛鑫偉至今都是單身，越想談戀愛的人越要遭受感情的毒打，曾經(jīng)網(wǎng)戀還被騙錢偏心，可謂損失慘重。

    他嘆氣：“如果我是你老婆就好了?。。　?/br>
    江措真的要吐了。

    他面無表情扔開毛鑫偉搭在他肩上的手，高冷的眼神上下打量了眼對方，“你？”

    短暫停滯幾秒，他冷笑了聲，緩緩?fù)伦郑骸拔椰F(xiàn)在就去死?！?/br>
    江措無意和醉鬼糾纏，瞥了眼時間。

    晚上八點，不早不晚。

    他的目光越過他們定定落在今晚一直沒怎么說話的少女身旁，四目相撞，她倉促別開眼。

    江措抿唇：“我送你回家?！?/br>
    寧櫻說：“你喝酒了。”

    江措：“嗯，叫了代駕?！?/br>
    寧櫻：“噢?！?/br>
    司機還在過來的路上。

    江措和寧櫻站在餐廳門外的臺階上，晚風(fēng)輕易襲來，揚起少女松軟烏黑的發(fā)絲，燈下映著她頸部這片細(xì)嫩白皙的皮膚，沁著沉靜好聞的幽香。

    地面倒映兩人的身影。

    寧櫻低頭看著他的影子，鼻尖浮起淡淡的酒氣，她主動打破僵硬沉默的氣氛，“你好像還挺……”

    躊躇片刻，她想了想，“受歡迎的?！?/br>
    江措偏過臉，“確實?！?/br>
    他啟唇，說話不緊不慢：“怎么，你有危機感了？”

    寧櫻說話語速很慢，帶著點南方口音，她很鎮(zhèn)定：“這倒沒有?！?/br>
    江措意味深長吐出個哦字，或許是以前在軍校的習(xí)慣，他的站姿永遠(yuǎn)都是筆挺挺的，他閑散開腔：“你得抓緊機會了。”

    寧櫻困惑。

    江措掀了掀薄唇，面不改色：“剛才你也親眼目睹，連個男的都想追我，要給我當(dāng)老婆?！?/br>
    寧櫻心想這和她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遲疑片刻，她抬起眼睫，烏眸靜靜對上他的雙瞳，“那我…祝你們幸福？”

    江措難得吃癟，兜著手沒吱聲。

    代駕騎著電瓶車匆匆趕到，摘下頭盔，連忙道歉說自己來晚了。

    江措把車鑰匙交給代駕，拉開后座車門，朝里微微頷首：“你先請?！?/br>
    寧櫻沉默，她原本想坐副駕駛。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先發(fā)制人。

    寧櫻彎腰鉆進(jìn)寬闊的車內(nèi)，正襟危坐，目不斜視。片刻之后，身邊浮起內(nèi)斂清冷的香，他漫不經(jīng)心落座，漂亮修長的拇指慵懶交疊，搭著膝蓋。

    距離太近，寧櫻感覺已經(jīng)被他的氣息包圍，淺薄的酒意里夾雜著晚櫻的冷香。

    一般江措喝酒后會很安靜，乖乖閉著眼，不言不語。

    寧櫻忍不住抬眸看他。

    以前梁行遠(yuǎn)過生日，他們喝了點酒，都是度數(shù)不太高的啤酒。

    江措喝得也不多，滿打滿算也才半杯，但是整個人像是吃了安眠藥似的，困得眼睛都不睜開。

    他酒品好，醉后也不會發(fā)瘋，安安靜靜的，乖巧待在角落里。

    除了有點粘人，抱著她的腰不肯松手，什么都不說，只有再她試著起身離開時，才會睜開自己這雙漂亮的眼眸，蹙著眉盯著她看，用力扯住她的手腕，不放她走。

    聲音慵懶沙?。骸澳阋ツ膬?？”往往這個時候，寧櫻是走不掉的。平時江措性情溫和，予求予給，但那一瞬間，他蠻橫的占有欲濃烈的不像是他。

    寧櫻看著現(xiàn)在的他，畫面逐漸重合。

    讓她有點分不清時間。

    男人白皙的臉隱匿在夜色里，暗光浮沉。

    男人的喉結(jié)明顯凸起，姿態(tài)懶散，漂亮的眼微微閉著，眼尾下方有顆瀲滟的痣。

    寧櫻以前很喜歡親他眼尾的這顆痣。

    身高差使得她做這件事還需要少年的彎腰配合。

    男人忽然掀起眼瞼，口吻隨意：“你明天上班？”

    寧櫻沉思，“嗯，要去一趟公司。”

    朝九晚五還有雙休的工作，在如今并不常見。她需要提前去公司簽訂勞動合同。

    江措從鼻腔里悶聲嗯了個字，一時片刻就再無后文。

    他的話反而激起寧櫻的好奇心。

    當(dāng)年，高考畢業(yè)。

    江措考上了全國最好的軍校，留在苔青市的國防科技大學(xué)，她雖然沒有讀軍校的同學(xué)，也知道里面管理嚴(yán)格。

    可他看起來，怎么還是無拘無束吊兒郎當(dāng)?shù)拇笊贍斈?？難道軍校的管得還沒有高中那么嚴(yán)嗎？

    她潤了潤嗓子，用詞萬分客氣：“請問江先生在哪里高就？”

    江措聽見從她口中吐出的這個禮貌尊敬的“江先生”，似笑非笑的看向她，慢悠悠開腔道：“沒什么正當(dāng)職業(yè)。”

    頓了頓，“在一家不知名的戶外登山品牌里工作?！?/br>
    寧櫻對這方面不是很了解，聽起來和無業(yè)游民好像也沒有特別明顯的區(qū)別，沉默半晌，她恍然大悟般點頭，干巴巴說了句場面上的客套話：“還挺…接地氣的?！?/br>
    江措揪著她說的字眼不放，意味深長的笑了笑。咬文嚼字：“接地氣？”

    男人微抬下巴，彎曲的拇指逐漸延展，修長且骨節(jié)分明，指腹輕點，他扯起嘴角，“你以為我賣解放鞋的？”

    寧櫻：“……”

    她沒有這個意思，但是這和她想象中的確實很接近。

    賣戶外登山用品，難道不就是賣鞋嗎？

    代駕司機有意活躍氣氛，邊開車邊和他們的寒暄。

    找的話題接地氣又日常。

    “最近油價又漲了，這種寬敞的大車，比一般的小轎車更費油?！?/br>
    油價近來飛漲，出行的成本也大大增加。不過司機也只是隨口一提，對于能開得起保時捷的人，想想也知道不會在乎這點錢。

    “嗯?！?/br>
    司機透過后視鏡觀察后排的兩人，男才女貌，像是熱戀期里鬧別扭了的小情侶。

    “我覺得你們夫妻倆開輛小轎車就夠用來通勤。”

    江措神色懶倦往后仰靠，他表情淡淡的，悠悠吐字：“我這雙大長腿……”

    慢條斯理，不慌不忙補上接下來的幾個字：“就無處安放了?！?/br>
    寧櫻忍不住側(cè)過眼掃了掃他的腿，筆直修長的雙腿曲著膝蓋，確實有些無處安放的狹窄。

    一路沉默，她的手機忽然彈出消息，是昨天的退款到賬提醒。

    一百七十二塊錢，原封不動退回她的賬戶。

    她并不打算再給他轉(zhuǎn)賬，這讓她看上去很矯情。

    路程過半，司機才想起來問江措的地址，他報上寧櫻所住的小區(qū)，揉了揉疲倦的眉心，啞著嗓子低語：“你先送她。”

    *

    寧櫻回到家里，洗了個澡后，毫無困意。

    她盤著腿坐在沙發(fā)里，電視機里無聊的綜藝節(jié)目，她神色怔怔，心不在焉。

    無意之間，余光瞥見沙發(fā)角落里的一張照片。

    她伸手，拇指蔥白細(xì)瘦，捏著看似已經(jīng)有了年月的照片，羽睫低垂，眼皮輕顫。

    照片的背面，印刷著年月日。

    ——2016年，9月10日。

    ——國防科技大學(xué)。

    新生留念。

    陽光燦爛，熾明澄黃的日光澆在少年如玉白皙的臉龐，烏發(fā)柔軟，眉眼清晰，迎著絢爛的陽光，面無表情，黑眸冷冷淡淡注視著鏡頭。

    他穿著軍綠色的襯衫，裁剪合身的軍裝褲，皮革腰帶干凈利落，襯衫下擺沒入腰間，襯出誘惑的腰線。

    少年身材優(yōu)越，雙腿筆直修長，襯衫袖口上卷兩節(jié)，腕骨削瘦，雪白皮膚底下藏著隱隱約約可見的青色血管，他雙手插兜，眉眼冷漠。

    少年的冷漠和其他人熱烈如驕陽的笑容，像是極致的兩端。

    他好像一點都不開心。

    寧櫻沉默盯著照片上精致冷淡的少年，指腹輕輕撫過他的眉眼。

    這是她第一次看見他穿著軍裝的模樣，他像一棵立于風(fēng)沙中、暴曬烈日下的透明小白楊。

    寧櫻攥著照片，心頭涌起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