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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公主被揭穿后 第76節(jié)

    一場歷時十余天的叛-亂,也終于在寧國公府敕造的金字匾額落下的同時, 回歸平靜。

    待京中一切都收拾整頓完畢, 時令也剛好到了上元佳節(jié)。

    今年的年關(guān)跨得不甚安寧, 大家心里都扎了一根刺, 眼下好不容易等來這么個機會, 自然想要好好補償回來。大街小巷皆張燈結(jié)彩,醴酒烹香。人人臉上洋溢著劫后余生的喜悅,連炮仗放得都比往年響亮。

    而皇城之中卻是另外一番景象。

    自從那日金鑾殿之事后, 建德帝于這紅塵中的最后一絲牽絆, 也被徹底斬斷。

    留下最后三道圣旨,給靖安侯元家平反,為太子衛(wèi)旸和曦和郡主賜婚,以及退位歸隱華相寺,再不問世事。

    朝臣們匆忙趕去御書房阻攔的時候, 就只看見那碎了一地的彌勒佛玉像。

    去尋太后出山勸人,太后也只是嘆了一聲,擺擺手, 到底是沒有再阻攔。大約也是叫那晚, 建德帝伏地慟哭的模樣嚇到了吧?

    至于元曦……

    雖說十八年前那樁舊案,章家才是她最大的仇人??山ǖ碌蹧]有查明事情原委,便直接草率地處決了元家滿門, 即便是受小人蒙蔽, 她也終歸是沒法原諒他。

    那日他出宮, 她也曾在角樓遠(yuǎn)遠(yuǎn)地瞧了一眼。

    小章氏雖為他所殺, 看似是他終于報仇雪恨,可小章氏咽氣前說的話,又何嘗不是一柄利刃,狠狠刺穿他的心?

    短短兩日時間,他像是突然蒼老了十多歲,須發(fā)一夜皆白,身形更是清瘦如柴。行走在深冬的晨曦之中,宛如枝頭不堪摧折的枯葉,一陣風(fēng)便可刮倒。

    快及宮門,他似忽然覺察到什么,停下來,扭頭朝她這邊看來。

    元曦毫無防備地心肝一顫,轉(zhuǎn)身想走,卻見那瘦削的身影豁然撩袍,朝她跪了下去,迎著冉冉升起的朝陽,長身一拜。

    那是帝王的歉意。

    元曦說不震驚是假,但也只是轉(zhuǎn)身離開,沒給予任何回應(yīng)。

    她對他的寬容,也僅限于此了。

    國不可一日無君,建德帝這般草草退位,所有事務(wù)自然都落在衛(wèi)旸身上。宮里宮外,大事小情都需要他張羅,他別說去銅雀臺陪元曦賞花燈,過上元,有時忙起來連水都顧不上喝。

    元曦獨自在銅雀臺待著也無趣,便索性搬去歸云山北苑,同太后一塊過節(jié)。

    老人家這回也是受了大災(zāi),好在是有驚無險,在北苑調(diào)養(yǎng)了幾日,人也漸漸恢復(fù)過來。

    唐老太太過來看望,她還能同人家拌上兩嘴。

    元曦在屋子里陪著兩位老人家說了會子話,見外頭天色漸晚,想著今日答應(yīng)了某人,要回宮陪他,她便起身請辭。

    太后囑咐了她兩句,便讓露種送她出門。

    才行至院中,元曦便迎面撞上了此番隨唐老太太一塊上山的唐逐。

    他還是那副老樣子,一身青紫長袍熨燙得極為平整,瞧不見半點褶兒,衣襟領(lǐng)口都蓄了一圈灰黑絨毛。老遠(yuǎn)瞧見她,便彎起眉眼,畢恭畢敬地躬身拱手朝她一揖,笑容如沐春風(fēng)。

    自從那日永春園一別,她約莫已經(jīng)有半年沒再見過他。這次突然照面,她還愣了好一會兒,才微笑著朝他頷首,“世子別來無恙?!?/br>
    唐逐也笑著回她:“郡主瞧著氣色不錯,看來鴆毒的確是完全解了,在下和祖母也總算能夠安心。”

    已經(jīng)有半年不曾有人跟她提過鴆毒之事,元曦都快忘記,眼下乍然聽到,她恍惚生出一種隔世之感,“事情都過去這么久了,難為世子還記得,曦和在此謝過?!?/br>
    她只是尋常寒暄客氣,并無他意。

    卻不想唐逐竟怔了好一會兒,耳尖閃過一抹異樣的紅,恐她瞧出來,他忙咳嗽一聲作掩,“此次上山,祖母囑咐我?guī)Я嗽S多補品,想著托太后之手,轉(zhuǎn)交給郡主調(diào)養(yǎng)身子。眼下在這里遇見郡主,也正好省了這當(dāng)中許多麻煩?!?/br>
    元曦笑道:“世子客氣了,真要送禮,也該是我送你才對?!?/br>
    唐逐挑眉看她。

    元曦只道:“那日叛軍圍城,是世子為太后出謀劃策,方才助她老人家從賊人手中逃離。后來太后被捕,也是世子幫忙將玉璽偷運出城,我北頤國土才不會落到賊人手中。如此赫赫功勞,只怕我一聲謝,多少還淺薄了些。”

    唐逐微微一訝。

    當(dāng)時情況兇險萬分,京中人人自危。他出手相幫太后,也是冒了十足的風(fēng)險。不想將唐家牽扯進來,他便易了容貌,用了假名,便是后來去交還玉璽,也未曾暴露身份。連他家祖母都不知道,不想竟被她識破了。

    唐逐低頭失笑,“郡主何須言謝?保家衛(wèi)國本就是我男兒指責(zé),在下也不過是盡了點綿薄之力,做了一些力所能及之事,比起太子殿下和郡主,當(dāng)真不足掛齒。”

    “這話就太謙虛了。要不是世子幫忙爭取的時間,我和殿下便是趕到了,只怕也無力回天?!闭f到這,元曦又不免向他行了個萬福禮,鄭重道謝。

    可就這么簡單的一句“謝”,到底輕了些。

    她左右思量,想起初見那日他的囑托,便道:“那日在永春園,世子曾說,心中早已有意中人,讓我?guī)兔ν评咸f和說和。上次比武招親就這么不了了之,事后我也沒再見過唐老太太,不知世子現(xiàn)下可與你那位意中人團聚?若有什么需要我?guī)兔?,世子也莫要客氣?!?/br>
    唐逐眨了眨眼,神色頗為錯愕。

    待明白過來她所言為何,他又恍惚了一瞬。望著面前這雙清潤干凈的眼,五年前那個人頭攢動的早春晨光,也悠悠地在腦海里重新浮現(xiàn)。

    當(dāng)時他也是這般,隨祖母來帝京省親。誰知那么不巧,剛好遇上四公主回京的車馬。帝京萬人空巷,他和祖母被推搡到角落,動彈不得。

    唐家雖不及帝京里頭那些世家大族,但名頭也不容小覷。他更是自小錦衣玉食,出入呼婢引仆,還從沒被人這般推擠過。他當(dāng)下便有些負(fù)氣,對這位流落在外的公主更是沒什么好印象。

    直到那一陣風(fēng),和揚起的車簾下泄露的一線春光,驚了他的眼,也動了他的心。

    以至于到如今,都難以忘卻……

    唐逐莞爾一笑,拒絕道:“不必了,郡主只要知道,她現(xiàn)在過得很好便可。”

    他說著,視線落在元曦身上。雖還如慣常那般溫和敬重,可目光深處隱約浮動的繾綣,多少還是叫著冬春之交的清淺暮光泄露幾分。

    元曦雖不明所以,但見他沒有繼續(xù)說下去的意思,便也適宜地止了聲。

    天色越發(fā)晚,元曦同唐逐簡單寒暄了幾句,便辭了他,隨露種一道出門去。

    回宮的車馬已經(jīng)在門外候下,元曦只需出門上車便可。只是誰也沒想到,馬車邊上竟還多了一個人。

    而今的衛(wèi)旸早已領(lǐng)了圣旨,馬上便要登基為帝,可私下里,他還是不愛穿太華麗的衣裳。一身純白立于積雪的臺階上,如松如柏。絨絨的狐毛圈在他臉邊,越發(fā)烘托得他仙風(fēng)道骨,不落凡俗。

    “你怎么過來了?”

    元曦提著裙子迎上去,兩只幼鹿般的眼睛睜得滾圓,里頭盛滿驚訝。

    臺階上的雪還沒化干凈,她一門心思看著衛(wèi)旸,沒留神腳下,沒跑兩步,果然打滑。好在衛(wèi)旸及時伸手,將人攙扶,她才不至于摔個狗啃泥。

    “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行事還這般毛毛躁躁?”衛(wèi)旸曲指勾了下她鼻尖,蹙眉佯怒道。

    元曦吐了吐舌,甕聲甕氣道:“這不能怪我,誰讓你站在這兒,讓我分心的?要怪也要怪你?!?/br>
    她邊說邊揚起秀面,嬌俏地朝他眨了下眼。眼角眉梢鑲嵌在深冬落日盛大的余暉里,純真之中又多了幾分嫵媚。

    衛(wèi)旸矜持了會兒,到底是敵不過她的嬌色,嘆了口氣,將她擁入懷中,“你啊,也就剩下欺負(fù)我的本事了?!?/br>
    “瞧這話說的,你馬上就是皇帝了,誰敢欺負(fù)你啊?!痹鼐镒旌吡撕?,也沒抵抗,任由他將自己擁入懷中。

    兩人已經(jīng)有幾日不曾見過面,彼此間的思念即便不從嘴里說出,也早已從眼睛里流露無遺。

    于兩情相悅的人而言,即便什么也不說,什么也不做,就只是簡單地?fù)肀е?,也好似擁有了整片天地?/br>
    元曦指尖把玩著他肩頭垂落的烏發(fā),漫不經(jīng)心地問:“宮里的事都處理好了?”

    衛(wèi)旸點頭。

    晝夜交替時分最是寒冷,他怕她凍著,讓賀延年把自己帶來的氅衣拿來,親自給她罩上。

    他正忙著幫她系綁帶,元曦卻忽然來了一句:“那么殿下打算什么時候告訴我,那晚在曦園,衛(wèi)晗將我們團團包圍,殿下究竟是從何處調(diào)來的神兵,救我們于危難的?”

    那夜到底有多兇險,只有他們幾個經(jīng)歷過的才最清楚。即便過去有些時日,每每回想起來,元曦還是會控制不住后怕,后背冷汗涔涔。

    箭已上弦,刀也出鞘,若不是有人冒死爬上隔壁小院的房梁,趕在萬箭齊發(fā)之前,一箭正中衛(wèi)晗心口,叫他當(dāng)場斃命,只怕倒在血泊之中的就該是他們了。

    只是……

    “那人是誰???”元曦忍不住好奇。

    東宮麾下之人,她雖不是全部都認(rèn)識,但多少也打過照面??蓪δ侨?,她卻一無所知。

    衛(wèi)旸笑了笑,道:“蘭陵方郎,你可聽說過?”

    元曦素來機靈,他稍稍一點撥,她便立馬明白過來,“啊,就是那個駐北悍將,方停歸?”

    那可是個厲害的人物!

    如今的北頤,朝中官員文不思政,武不思戰(zhàn)。若不是有衛(wèi)旸支撐著,怕是早就已經(jīng)叫周邊各國的鐵蹄踐踏。

    這位蘭陵方郎,算是而今朝堂上最有血性的一位武將。

    傳聞他曾被十萬大軍困于北境,整整三日不得脫身。

    大渝派人來招安,他身邊的副將都勸他投降。只他半個字也不聽,戰(zhàn)前與將士們痛飲一杯,便率一萬鐵騎,于刀光劍影中硬生生殺出一條血路。還親手割下敵人首級,懸于兩國邊界之上,這才換來北境這些年的安寧。

    而蘭陵方郎的名頭,也就此那一戰(zhàn)之后響徹整片九州。

    傳聞那一戰(zhàn)甚是慘烈,一萬精銳最后只剩百余人,個個雙眼通紅,指縫里都是血。方停歸為祭千萬生靈,還曾在軍中痛飲敵將之血。從頭到腳都散著戾氣,仿佛閻王殿中爬出來的修羅。

    有他幫忙,怪道那日能這般輕松地化險為夷。

    “可是我聽說,他這人最是古板,又不屑于參與黨-爭。你沒有兵符,是怎么叫他乖乖聽命于你的?還是舍生相助,也太不可思議了吧?”元曦又問。

    衛(wèi)旸神秘一笑,語氣帶了幾分感嘆:“他可不是為我舍生。”

    元曦的好奇心被她徹底勾起來,抱著他胳膊一勁兒問個沒完。

    所幸今日也沒什么事,衛(wèi)旸便舍了馬車,拉著她沿山路一塊慢悠悠往山下走。夕陽將兩人的身影拉長,聲音也變得縹緲。

    “那日在芙蓉城得到消息,我便飛鴿傳書于他,讓他助我平叛。也誠如你所言,他人在北境,并不知京中狀況。不見兵符和圣旨,他自然不會隨意答應(yīng)我,但也沒完全拒絕,而是給我提了一個條件。”

    “條件?”元曦皺了眉。

    誰都有私心,尤其是面對這樣兇險的局面。方停歸想為自己求取一些利益,也無可厚非。

    只是站在百姓這邊,一個朝廷武將居然要靠一些錢權(quán)勾連,方才肯回來勤王,元曦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于是撇撇嘴問:“所以他向你求了什么?是無邊富貴,還是無上權(quán)力?”

    衛(wèi)旸卻笑道:“不是富貴,也不是權(quán)力,而是一個人。他讓孤幫忙救一個人,一個被打入教坊司的人。”

    “教坊司?”元曦愈發(fā)詫異。

    那是官家的妓館,被發(fā)配到里頭的,都是罪臣犯官家的妻女。身契都在刑部壓著,沒有上頭的命令,輕易贖買不出。

    那里的人,什么時候跟他扯上關(guān)系了?

    元曦正想細(xì)問,腦袋靈光一閃,她隱約覺察到什么。

    方停歸眼下的確是名震九州,可論起出身,他只是一個小小的馬奴。且還是跟自家小姐有了首尾,被家主攆出門的馬奴。

    卑賤得根本不值一提。

    這事當(dāng)時在帝京傳得沸沸揚揚,無人不知,元曦在宮里頭也聽了一耳朵。

    當(dāng)初方停歸叫那位林姑娘斷得干脆,宛如喪家之犬一般,顏面盡失。后來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他衣錦還鄉(xiāng),林家落難,也是他奉旨親自去林府抄的家。

    如此也算報復(fù)回來了,他們應(yīng)當(dāng)再無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