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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怕沒有一個人臨死前,會看到他這樣污穢、陰暗的,像地溝里逃亡鼠輩一般的走馬燈吧。 血慢慢流失,一點一點抽干他的筋脈。 身上沒有一處不疼。 疼就疼了,他想。 早就習(xí)慣了。 無邊無際的黑暗中,一股溫潤又霸道的靈力突破他的筋脈,淋雨似的,把他從頭澆到腳,將他殘破不堪的丹田包裹,彌合了他經(jīng)脈的空隙。 溫溫的。 有一絲海棠花香。 漸漸的,疼痛似乎被抽走,顫抖的身子也平靜下來。 魔域黎明的第一縷陽光打下來,在他臉上鋪上一層淡淡的赤色。 少年驟然驚醒。 動作太大,身下的軟榻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他不小心壓到榻邊柔軟的大床。 大床上傳來細(xì)微的呼吸聲,淡淡的,輕輕的,像微風(fēng)拂過白云。 “……” 他竟然還活著。 少年靜坐著,垂著頭沉思。 陽光下,他的睫毛泛出點點赤色。 床上的迎棠翻了個身,嘴里嘟囔:“哪里來的偷花賊……找死……” 少年:“……” “噗呲噗呲?!贝巴?,阿卿在用奇怪的語氣詞輕聲召喚他,“瞎子,從左手邊出來?!?/br> …… “整個魔域除了尊者,沒人喜歡吃飯菜。你雖然墮魔了,但修為不高,會餓也算正常。” 阿卿邊嘮叨邊領(lǐng)著少年進(jìn)到廚房。 “咱們這兒大廚也換了好幾個,前幾日尊者不高興,剛把廚子踹走,你要是餓,就自己燒著吃吧,別餓死了?!?/br> 阿卿對這少年生出些許耐心。 誰知道后來浴室里發(fā)生了什么。 但他作為狐貍的敏銳第六感,還是捕捉到了尊者那一絲絲的害羞。 夠稀罕。 阿卿一樣樣給少年介紹食材,帶著他摸:“尊者以前想吃牛rou,但是魔域沒有牛,我們就捉來東邊海里的牛鬼,這就是牛鬼?!?/br> 少年摸到一手黏膩膩軟塌榻的血:“……” 阿卿:“尊者想吃魚,但魔域沒有正常的魚,趕巧東海新上任的文鰩姬上個月來找茬,被我們打死曬干做了魚片。” 摸過文鰩妖姬的“尸首”,少年突然問了一句不著邊際的話:“姑娘的口味與凡間無異?” 阿卿勉強(qiáng)“嗯”了一聲,凡間的事誰知道:“主上是曾經(jīng)生活在人間的小妖怪,絕地天通以后才被關(guān)進(jìn)魔域。絕地天通你知道吧?” “嗯?!?/br> 原來,她也曾在人界生活過。 阿卿帶他把稀奇古怪的食材都過了一遍:“你自己燒吧,我走了?!?/br> 讓瞎子燒飯,怎么可能。 阿卿也就給他介紹一點被處理過的食材,讓他自己捧著啃啃得了。 等阿卿大搖大擺出門去,少年攥起一根牛鬼的肋骨,若有所思。 * 成魔以后有點好,就是想睡就睡,不想睡就可以一直不睡。 入睡后,迎棠能做夢,能引神識外放閑逛魔域,也能進(jìn)入靈府學(xué)習(xí)。 許多流傳的典籍,都是迎棠讀過之后用靈力凝成字,鐫刻在靈府里。 她的神識小人分裂成好幾個,一個個嘿咻嘿咻地翻書,終于揪出一本當(dāng)年消遣時讀的《萬物志》來。 上一任天帝順圣喜歡寫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什么《萬仙錄》《萬物志》,非常不務(wù)正業(yè)。 關(guān)于補天石的記載,迎棠當(dāng)初就是在這里面找到的。 “有了。” 她喃喃讀道,“爐鼎,供人抽取靈力的修煉邪道……能聚靈而提煉者,乃天地之圣脈,靈力香氣肆意,仙神道心不定者,亦往之?!?/br> 總而言之,那個少年是圣脈,不是一般的爐鼎,就算是神仙也可能栽到他身上。 圣脈在修煉路上會被覬覦,非常艱難。 但她能感覺到那個少年很特殊,他似乎非常殘缺,眼睛天生就瞎不說,靈府一片殘破,就像破了的屋子總漏風(fēng),還很難修補,根本無法修煉。 這又是怎么回事呢…… 讀著讀著,迎棠忽然一個激靈,揚起小鼻子嗅了嗅。 好熟悉的rou香,像是……牛rou面? 她從識海中出來,翻了個身,素手撩開床邊的帳幔。 朦朧紗影間,少年怕面傾了,又怕碰壞她的東西似的,一手端著碗面,一手小心翼翼地摸索。 迎棠疑惑:“你做的什么?” 少年停下來,別過頭用耳朵對著她:“牛鬼面,抱歉,吵醒姑娘了。” 牛鬼面,聽著就不怎么樣。 他這是要討好她? 迎棠有點受用,她慵懶地起身。 柔軟如波浪的裙裾蕩開幾分海棠花香。 少年微微怔愣,很快又恢復(fù)尋常。 他摸到桌子,把面放在桌上:“多謝姑娘又救了我一命,聽聞姑娘想吃牛rou面,這才嘗試一番?!?/br> 叮鈴鈴。 她腳踝上的琉璃鈴鐺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我說了,你在我手里,生死都由我定?!?/br> 迎棠與他擦肩而過,走到梳妝臺前,拿起紫玉梳,邊梳頭邊質(zhì)疑他:“你是瞎子,怎么煮面。” 少年抱歉地垂下頭:“不太會,手藝一般……所以失敗了很多次,浪費了不少牛鬼rou,抱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