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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點點頭,沉默了片刻又說:“但她在我手里死過一次了,我感覺的到?!?/br> Lou是知道那種感覺的,心跳和呼吸停止,身體的關(guān)節(jié)像是破碎的提線木偶,有那么一瞬,瀕死的人臉上會出現(xiàn)一種特別的表情,安寧的解脫的表情。有時候她甚至懷疑,把他們拉回來,是不是真的對他們最好,不過她是宣過誓要救死扶傷的人,沒有理由也沒有權(quán)利這樣想。她努力不讓自己去鉆那個牛角尖,把填好的表格交給他看,他接過筆,用左手簽上自己的名字,Eli York。 后來發(fā)生的事情足以證明Lou加上那句“暫時”是對的。當天晚上,那個女人,或者如她入院表格上填寫的名字——方杰雯,心室壁破裂被送進了手術(shù)室。 直到Lou下班時,手術(shù)仍在進行。她在手術(shù)室門外又一次看到Eli York,他獨自一個人坐在地上,幾乎泣不成聲。 那個凌晨,Lou帶著對生命的眷愛以及有關(guān)死亡的思索離開醫(yī)院,開車回家。她趕不走腦子里那個女人的形象,也忘不了Eli York哭泣的樣子。南特不是一個很時髦的城市,她也不是一個時髦的人,整日不是在醫(yī)院工作就是窩在家里,不記得曾遇見過和他們相似的人,美麗、消瘦、高高在上。潛意識里,她一直以為這樣的人都不會有悲傷,猶如真人尺寸的塑膠玩偶一樣完美而不真實,但現(xiàn)實顯然不是這樣的。 第二天中午上班之前,Lou去打聽方杰雯的情況。手術(shù)室的護士告訴她,那個病人出奇的幸運,手術(shù)很成功。一般情況下,要修復(fù)破裂的室壁需要病人本身有一顆強韌的心臟,但方杰雯的心臟像紙一樣脆弱,滿是受損的心肌形成的疤痕組織,所有人都以為她不行,但她卻活過來了。 Lou很高興,既為方杰雯,也為Eli York。經(jīng)過重癥監(jiān)護室,Lou隔著玻璃門朝里面看了一眼,正是探視時間,方杰雯躺在儀器中間藍色的病床上,Eli York坐在床邊的沙發(fā)上看著她。Lou不知道方杰雯是不是已經(jīng)醒了,卻禁不住想象這經(jīng)歷過生死之后的兩個人會說些什么話。 兩天之后,輪到Lou做早班,跟夜班護士交接的時候,又看到方杰雯的名字,已經(jīng)從重癥監(jiān)護室轉(zhuǎn)到了普通病房。Lou去她的病房查看護理記錄,她已經(jīng)醒了,正靠在枕頭上看著窗外。 Lou跟她道早安,她轉(zhuǎn)過頭來笑了笑,左邊臉上有個可愛的笑靨,幾乎看不出是個病人。 “你進醫(yī)院的那天,我就在急診室,”Lou對她說,“你很幸運。” “因為我還活著?”她用一種嘲弄的語氣反問。 “不光因為活著,”Lou被這個問題弄得有些尷尬,磕磕巴巴的回答,“還因為,你男朋友很愛你。他是你的男朋友嗎?” “你說Eli?”她若無其事的搖搖頭,“他只是我的經(jīng)紀人?!?/br> “不管怎么說,他很關(guān)心你。”Lou忍不住多嘴了一句,告訴她Eli York曾在手術(shù)室外那樣為她哭泣。 出乎Lou的意料之外,方杰雯只是笑了一聲,說想不到他那樣一個人竟然也會哭。 Lou不喜歡她說話的方式,覺得這小姑娘有些忘恩負義,提醒她:“從上個禮拜到現(xiàn)在,他始終都在醫(yī)院陪著你?!?/br> 方杰雯卻笑著回答:“我買了最高額度的醫(yī)療保險,還存了一筆錢,雖說不多,但到死也夠用了。如果你看到Eli,請轉(zhuǎn)告他,我其實并不需要有人陪著,也不要錢或者其他什么幫助?!?/br> Lou為她的冷漠氣惱,但還是對自己說,我不知道他們之間發(fā)生過什么,沒辦法評判熟對熟錯,沒再多說什么,做完自己的事情就走了。 幾個小時之后,主任醫(yī)生來查房,因為方杰雯幾乎不會說法語,Lou又是心胸外科唯一個會講漢語的人,很自然的被叫去做翻譯。她聽醫(yī)生說起方杰雯的病情——先天性的室間缺損,小時候應(yīng)該作過一次修補手術(shù),可能因為手術(shù)是在兩周歲之后做的,效果并不理想,術(shù)后肺血管阻塞性病變?nèi)栽谶M行??床∪爽F(xiàn)在的狀況,應(yīng)該很長一段時間之前就有癥狀了。 Lou把這些一一解釋給方杰雯聽,又按照醫(yī)生的指示,問她能不能提供小時候的手術(shù)記錄。 方杰雯很泰然的搖搖頭,說不能,只知道大概是四五歲時做的手術(shù),后來一切正常,直到十七歲。 醫(yī)生聽到Lou的翻譯,叫起來:“十七歲???為什么那個時候不就醫(yī)?” 這句話不用Lou翻譯,方杰雯自己就聽懂了,卻什么都沒說。 醫(yī)生離開之后,Lou留下來填寫護理記錄。 方杰雯半躺在床上,突然開口說:“因為那個時候我就準備好了。” “什么?”Lou不明白她的意思,抬起頭看著她問。 “十七歲的時候,我就準備好了。”她很平靜的重復(fù)了一遍。 這個回答讓Lou覺得既難過又氣惱,緊閉著嘴巴檢查了一遍她身邊的那些監(jiān)測儀器,然后反問:“你以為自己很勇敢?” “不,我一點也不勇敢,”她回答,“我只是盡量不去想,能夠少想一次就少想一次。” “至少為你的父母想想,”Lou停下手里的工作,希望能說服她,“知道你這樣放棄自己,他們會是什么感受?” 她笑著搖搖頭,“他們只當我在哪個地方過著夜夜笙歌的墮落生活,沒必要知道更多?!?/br> “你沒做過母親,所以你會這么覺得,”Lou教訓她,“沒有哪個為人父母的會當真這樣想?!?/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