雋嵐聽了只是沉默，郁亦銘那邊也是出奇的安靜，但她心情沉重，無暇在意。女的，中國人，又做到總監(jiān)這樣高的位子，除了薛璐，她想不出還會是誰。

    “……當然，WESCO其他高層也脫不了干系，一個出來自首，自然牽連出一串，”Johnson還在繼續(xù)講，“新聞里說，那些罪證其實兩天前就發(fā)了，檢方大概是需要一段時間來證實真?zhèn)危?/br>
    對公司而言，WESCO的問題就此解決了，生意做成，錢收進，沒有道德風險，又多了個熟客，是多么好的一件事情啊。對雋嵐來說卻不完全是這樣，她想要放下不管，卻做不到。

    從Johnson的辦公室出來，她忍不住上網(wǎng)搜索相關(guān)的報道，事情正在風口浪尖上，一搜便是一大堆，連視頻也有，而且還是系列報道。

    她點開來看，薛璐從頭到尾都沒露過面，甚至連真名都沒出現(xiàn)，主持人每次提到只是說“內(nèi)部人士”，并且用一個剪影人像代替。可能是因為當事人在上海，暫時還沒有影像資料。那個剪影就是一般職業(yè)婦女的樣子，那身形看起來像個中年婦人，與她記憶中的那個薛璐完全不一樣。

    果然，當天晚上,香港的新聞里也有了WESCO案的相關(guān)報道。警方已經(jīng)全面介入,涉案的高層均已取保候?qū)?，公司暫時還在運作中,但已有投資人打上門去，WESCO紐約總部的大廈樓下已經(jīng)架起了圍欄，甚至還有警衛(wèi)站成了人墻，限制無關(guān)人等出入。

    上海的分公司境況也差不多,大樓下面保安林立,拉起了警戒線。雋嵐是上海人,雖然多年不曾常住，對那里的地標建筑總還是熟悉的，一看周圍的環(huán)境就知道是哪座辦公樓。還是投資圈子里的老規(guī)矩，一定租在城里最好的地段，租金最貴的大廈，view最好的樓層，WESCO當然也不會例外。鏡頭又掃過大樓門口的廣告畫，“WESCO——您的財富伙伴”，一個西服革履的男人正朝畫面外的人伸出手，笑容成熟睿智，只可惜被惡作劇的人畫上了達利的胡子，魔鬼的尖角。

    要在WESCO這樣的公司開立投資帳戶，起始門檻就是千萬級別，一旦事發(fā)，投資人的損失雖然慘重，卻也不會有凄凄慘慘的苦主在鏡頭前面扯著頭發(fā)痛哭自己賠了棺材本。普通百姓不過是吃完晚飯看看熱鬧，笑話笑話那些有錢人怎么也那么蠢。

    雋嵐卻一直著關(guān)注案情的發(fā)展，先是有專家出來講話，說此案究其本質(zhì)，不過就是百多年前旁氏騙局的翻版。然后，曾經(jīng)在占領(lǐng)華爾街運動中作出過巨大貢獻的積極分子又開始大罵這幫所謂的投機專家、成功商人。還有個分析師夸口說自己幾年前就做了個數(shù)學模型，證明WESCO的投資盈利曲線有問題。最后，WESCO的發(fā)言人也來了，又在記者面前為自己辯護，說他們的投資項目并非虛構(gòu)，唯一值得推敲的只是沒有及時將真實的盈利狀況報告給投資人，頂多算是失職，而絕非詐騙。

    耳聞目睹這一片雞鳴犬吠，她禁不住想，自己是不是也可以去向媒體夸口，說：其實是我，章雋嵐，第一個發(fā)現(xiàn)了WESCO的問題。

    當然，她只是自嘲，根本無意出這個歪名，心里想著的始終是兩個人——葉嘉予和薛璐。

    她曾經(jīng)很喜歡這么一句話——如果世界背叛了你，我會站在你身邊，背叛全世界。第一次聽到，她就興沖沖的轉(zhuǎn)述給馮一諾聽。

    一諾聽了也喜歡，對她說：“章雋嵐，咱這輩子必須得遇到這么一個人，往旁邊兒一站，多么霸氣，比身后站個容嬤嬤還霸氣。”

    那個時候，她還沒跟葉嘉予在一起，馮一諾也沒交過男朋友。兩個十幾歲的青蔥少女，真心夢想過得到這么一個可以為自己赴湯蹈火萬死不辭的人，而她的夢想比起馮一諾的還要更具體一些，她曾希望那個人就是葉嘉予。

    不知是因為沒有這樣的好運，還是她們打一開始就根本沒有背叛世界的勇氣，她和馮一諾都沒能遇到這樣的人。隨著年紀一點點大起來，她們離開學校，遠行，工作，經(jīng)歷許多事情，認識各種各樣的人，除卻親身經(jīng)歷，見到的聽到的故事也越來越多。她不知道馮一諾怎么想，反正她沒有再重溫過這樣的夢想。真的會有這樣的人嗎？真會有人那樣做嗎？她很早就不相信了。就好像小時候，mama對她說把泡泡糖吞下去肚腸會都粘在一起死掉，當時的她奉若真理，長大之后再聽，就覺得很傻了。

    直到現(xiàn)在，她又想起那句話來，突然發(fā)覺用來形容薛璐和葉嘉予，恰恰合適。

    葉嘉予是那個可以背叛全世界的人，只是可惜，不是為了她。

    想到這些，她不禁悵然，既然你們屬于彼此，何必把我拖進去？

    唯一的問題是促使薛璐站出來自首的動機，是為了不讓葉嘉予陷到同她一樣的困境里？還是知道事情即將敗露，索性自首，好占得先機？

    雋嵐更喜歡前一個版本，只因為那更符合那條“為你背叛世界”的誓言。

    她有些意外，自己竟可以如一個徹頭徹尾的局外人那樣旁觀這件事，多年的感情真的就這樣了斷了？

    離開塘廈的那天，她自以為已經(jīng)把所有事情都跟葉嘉予交待清楚了：錢和首飾都還給你，我的東西也要拿回來。其實，她放在葉嘉予那里的東西總共也沒有多少，就算不去拿，也沒有什么影響。從第一次去葉家到擺訂婚酒，前前后后收到的禮金倒有不菲的一筆，轉(zhuǎn)賬卻也只是一瞬間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