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時禁制令一般為期三個月，到期后可以申請延期至六個月。如果法庭果真簽發(fā)了禁制令，Caresse就有可能在Lyle那里住半年之久。我不能總在那里陪她，而這段時間正是開始認人的時候，到禁令期滿，她差不多九個月大，想睡覺或是肚子餓的時候會粘著保姆，而不要我抱。美國的法庭并不像中國的那樣，沒有婦聯(lián)之類的地方可以訴苦，也并不傾向于把孩子判給母親，甚至是小嬰兒也一樣， 這張禁制令不僅僅關(guān)系到這六個月的時間，而且在離婚官司里面也會派上用場，不單能證明Lyle完全有能力照顧好小孩子，還將不斷暗示我是個腦筋不正常的、危險的母親。

    不用Maton提醒，我很清楚，這場聽證的重要性。女仆還有保姆的證詞，我在精神科醫(yī)生那里的就醫(yī)記錄都可能對我不利，雖然我沒有造成實際傷害，也主動去看醫(yī)生，態(tài)度可以算積極。但Lyle那方面提出來的要求也不“過分”，要求“監(jiān)督”而已。我肯定會被要求去做精神科鑒定，醫(yī)生一般不會給出很肯定的意見，即使結(jié)果不壞，也將是勝負對半，只看法官怎么判了。

    星期五上午九點半，曼哈頓下城，Lafayette街60號，紐約市家庭事務(wù)法庭所在地。我從沒來過這個庭，Lyle一定也很少有機會看到Franklin或是Leonard街的路牌，他去過Bangladesh，對加德滿都可以說很熟悉，但就像CA說過的，對某些人來說第二十三街以下的紐約是不存在的。

    Lafayette街60號是棟灰色的現(xiàn)代建筑，不很新，冰簡陋，專門處理虐兒，領(lǐng)養(yǎng)，監(jiān)護權(quán)，探視權(quán)，家庭暴力，父權(quán)，青少年犯罪之類的案子，似乎所有小孩子的噩夢都集中在這里。

    我?guī)е鳦aresse一起去的。因為沒找到合適的保姆，搬出來之后的頭兩個禮拜，我去任何地方都帶著Caresse。Nick說起過一次，他可以幫我看孩子，就一個上午應(yīng)該沒什么問題。我說好啊，Caresse很愛睡的，只要看著她就行。但幾秒鐘之后，兩個人都反悔了，他說他恐怕干不了這個。而我腦子里全都是寶寶從床上滾下來，或者杯熱水燙到的情景。強迫癥，產(chǎn)后抑郁的表現(xiàn)之一，我可能真的通不過精神鑒定。

    我在五樓一間辦公室外面看到Lyle，那是我們分居之后第一次見面。在那之前，我一遍又一遍的提醒自己控制情緒，一舉一動都要小心。我懷疑自己會做不到，但事到臨頭，反而顯得那么容易。

    我們互相打了招呼，他走過來俯下身看嬰兒車里的Caresse，抬頭看看我，我點點頭，他兩只手拖著她胳肢窩下面把她抱出來，橫抱在臂彎里。在他手里，三個月大的穿著奶白色連身衣的Caresse又顯得像剛出生的時候那樣嬌小。

    他逗了她一會兒，嘴里說著：“你變成大姑娘了，Care，還記得爸爸嗎？Care？”等等等等。直到Caresse不耐煩了，臉上的表情由晴轉(zhuǎn)陰，眼睛紅了，兩邊嘴角彎下來。他不知道怎么辦，我趕緊接過來，豎起來抱著，沖著那張粉白的小臉說：“Caresse是大寶寶了，不喜歡橫著抱，對嗎，寶寶。”

    他看著我們笑了，摸了摸Caresse的腦袋和后背，問我：“最近過得怎么樣？”

    “不錯?！蔽一卮?，心里覺得我們可能算得上是最心平氣和的原告和被告了。

    “能告訴我，我們?yōu)槭裁丛谶@里嗎？”他朝我低下頭來，看著我問。

    我看著他的表情，超然的無所謂的表情，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可能，對于他來說，除了他想要的，他不想要的，其他所有事情都不重要吧。

    “不如我們回去好了，律師們可以處理剩下的事情……”他說的輕松溫柔，像曾經(jīng)的無數(shù)次一樣不可抗拒。

    “真的要我提醒你為什么我們會在這里？”我反問，越過他的肩膀，看到Maton在走廊盡頭朝我招手，“恐怕沒這個必要了，聽證開始了。”

    法官是女的，不知道會不會對我比較有利。聽證的結(jié)果跟預(yù)想的一樣：女仆和保姆的證詞真實公正，我有時情緒很壞，有過一次沒有實質(zhì)后果的情緒失控；而我看的那個精神科醫(yī)生表示，我的確有過典型的產(chǎn)后抑郁的表現(xiàn)，但最壞的時候已經(jīng)過去了，“一般情況下”“應(yīng)該”不會再有什么問題。

    最后的結(jié)果是，我被要求接受第三方精神鑒定，法庭將根據(jù)該結(jié)果作出決定。鑒定結(jié)果出來之前，為保證安全，Caresse交由父親照顧，母親享有每天一個小時探視的權(quán)利。

    80）多巴胺

    法警領(lǐng)著Lyle和保姆過來接收孩子。場面像電視劇里一樣老套，一般來說，配合此類劇情，孩子她媽非得捶胸頓足呼天搶地才行。我沒那樣，因為那樣于事無補，只有壞處。我沒看Lyle，只跟Sandy簡單交待了一下Caresse最近的飲食起居作息習慣，告訴她衣服和日用品我稍后會快遞過去，樣子極其靜。但是，當那個溫熱柔軟，沉甸甸的小身體離開我雙手的時候，我的眼睛一下子就濕了，整個人像是被掏空了似的，手腳冰涼沒有知覺。我第一次知道“心疼”的說法其實一點也不夸張。我想喊出來：她必須和我在一起，每一秒鐘。不過我很清楚，那個樣子會讓我真的看起來像個瘋子。后來，事實證明，我那天的表現(xiàn)給法官印象很好，Maton也承認我多少還是有那么點律師的素質(zhì)。在那樣的場合，流著眼淚的克制和靜是正確的。

    等所有事情完結(jié)已經(jīng)差不多下午一點半了，Lyle在底樓兒童中心門口追上我，給我一個黑色的盒子。我愣了一會兒才明白，那是九月份在樊克雅寶定做的項鏈墜子，我的生日禮物。像是十幾萬年前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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