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聽見老虎窗外面?zhèn)鱽磬従酉词统匙斓穆曇簦龗吡艘谎鬯硐?，閉上眼睛無聲地笑起來，翻了個身與他分開，就好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樣。

    他只覺喪氣，背身等著那一陣過去，卻又一直記著她身上的淡香。他形容不出，低頭到兩個人蓋過的被單上尋找，只聞到一股龍虎牌萬金油的辛辣味道。

    以及后來的后來，他們終于還是走到了一起。1931 年的夏天，他在酒吧樓上布置的那個房間，她同樣也是記得的。

    她學(xué)著杰米的樣子，在房間里擺銅燈、香爐和水養(yǎng)的植物，說是能旺財運。

    甚至還有那張彈簧大銅床，躺在上面少有動作就會吱吱呀呀地響。頭回睡上去，她就笑起來。他立刻猜到她的意思，說要么還是換掉吧她卻不肯。

    這有生以來的第一次，她擁有一塊徹底屬于自己的地方，她可以在這里做所有不可以做的事情。

    在那之前，她給自己畫過一條線，他也畫過同樣的一條線。但凡人就是這樣，事關(guān)欲望，什么都不作數(shù)了。

    那個夏天，她一有空就去找他。他在那里等著她來，有時等得遲了，把帳子放下來，裸身睡在里面。貪涼，被單只搭在胯上，一條胳膊伸到頭頂。她不開燈，在黑暗里鉆進去，拿走他指間夾著的煙。他給燙了一下，輕罵。她笑起來，他一把搶過去，手探到床底，在地板上捻滅，又回到她身上，急不可待地。

    那個夏天，十九歲的她已經(jīng)有了那種超乎年齡的美麗。他們探索彼此的身體，那么精巧，柔嫩，美好，卻又在精巧、柔嫩和美好之間找著讓對方失控的訣竅。

    他們就像是在比賽，看誰先被這通身蔓延的快感擊倒，但飄搖之中卻又只能抓住彼此。

    他有時候停下來，存心吊她胃口，就為了聽到一句好話，或者只是她一個沉醉難耐的眼神。她卻看穿了他似的，甚至覺得有趣，翻身坐到他上面，手扶著他再次進入，慢慢地動作，慢慢地喘著氣地看著他。目光勾住他的目光，看到自己平坦的小腹，上面圓圓的肚臍，再一起朝兩人接合的地方看過去。他已呼吸淺促，而她低頭下來，像是要吻他，又好像只是貼著他輕笑。長發(fā)籠住他的臉，掃在他胸口，天地傾覆似的。他瘋了，坐起來一把擁住她，進到那片黑暗里，自投羅網(wǎng)。

    那個夏天，他們有說不完的話，無數(shù)無數(shù)共同的回憶，卻又總是在拌嘴。

    她說是他先壞了他們之間合伙人的規(guī)矩，就在楊樹浦養(yǎng)傷的那兩個禮拜里。

    他記得清清楚楚，偏要賴掉，謔笑著說：“也不曉得是誰，先騎到我身上?！?/br>
    她知道這說的是在診所里取子彈的時候，反駁道：“你那時候可是把我十八代祖宗都罵了一遍。”

    “我哪里認(rèn)得你十八代祖宗”他亦反駁。

    她想了想，笑起來，說：“如果真是那一次，怎么好像……是我cao了你呢”

    話都說得過了頭，結(jié)果還是他先動氣，翻身要走。

    “你干嘛”她拉住他，根本不覺得有什么不對。

    他也意識到自己好笑，淡淡地說：“你別總不當(dāng)回事似的……”

    “要怎么當(dāng)回事”她反問。

    “你真的假的”他看著她，說，“那我可不可以找別人”

    “不可以?！彼苯踊卮穑蟾庞X得不夠有說服力，食指劃過他的喉嚨。

    他卻笑起來，而后又不笑了，就那么一直看著她。

    第62章 她自己

    1931 年的夏天過去，秋天來了。

    潮濕的冷風(fēng)直入肺腑，到處可見黃了一樹的葉子，慢慢枯萎，變脆，飄飄搖搖地落下來，被秋雨浸潤，混入泥土。

    對鐘欣愉來說，其實只有這一部分的記憶是模糊了的。

    但林翼記得。

    他記得那一天，她來的特別早。他看到她的時候，她已經(jīng)在 Lie 喝了很多杯伏特加。酒保偷偷告訴他，酒吧還沒開門，她就已經(jīng)坐在這里了。

    她從來不會這樣，一向不賭、不毒、不酒，甚至還要管著常興，說上海灘洋盤多，騙子也多，腦子清爽都不敢保證不上當(dāng)，要是腦子不清爽，等于白送給人家。

    他問她怎么了她不語，只是像往常一樣，跟他去樓上那個房間。

    沒有開燈，外面的霓虹燈變幻著顏色，照出半室的熒光。浴室里洗手臺上一連三面的鏡子映出無數(shù)個他們，她看著鏡中的映像一瞬失神，卻又愈加放縱而殷勤地對他。無師自通似地，僅憑著本能去舔吻他的耳垂，喉結(jié)，用嘴唇去感覺他因為充血賁張的筋脈，就像是狩獵的動物尋找著獵物的弱點，同時卻也露出自己的致命之處。

    夜?jié)u漸深了，他們躺在床上。

    他問她：“你不用回學(xué)校嗎”

    “你不想我留下來”她枕著他反問。

    他滿心矛盾地說：“不回去不要緊啊”

    “不要緊，”她閉著眼睛搖搖頭，玩笑似地，“學(xué)校里差不多都走空了，有的去南京請愿，有的給家里接回去關(guān)著，免得跟著去南京請愿……”

    他輕輕笑了，也覺得這是跟他們?nèi)粺o關(guān)的事情。

    或許是因為喝了酒，那一夜，她睡得格外不安穩(wěn)，半夜起來吐過，凌晨又忽然驚醒。

    這回輪到他抱住她，撫著她背脊說：“別怕，就是做了個夢 ，別怕……”

    她出了一身的汗，卻還是偎在他懷中，喘息，顫抖，久久不能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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