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謀 第23節(jié)
若是能撐到葉君擷找到這兒來,賀蘭粼就不敢對她妄為了。 不想賀蘭粼卻微笑了下,那笑中透著陰寒,殊無一點歡喜之意。 他白皙修長的指骨敲了敲桌面,淡聲道,“阿姜,別任性。你若是不隨我走,恐怕今日就得被御林軍以反叛的罪名,亂劍殺了?!?/br> 申姜猛然峻色瞪向賀蘭粼。 他泰然挑了挑眉。 申姜冷冷道,“聽李溫直說,你找了一模一樣的人頂替我侍寢。如今陛下遇刺,就是那個人干的,是不是?” 回顧這幾日,她先是莫名其妙地睡了一天一夜,醒來就聽說整個皇宮都在追捕她。 她恨恨問,“為什么要污蔑我?” 賀蘭粼漫不經(jīng)心地闔了闔眼,“你若覺得是污蔑,也沒辦法。但若我看來,阿姜,這是在保護你啊?!?/br> 申姜不曉得這叫什么保護,外面現(xiàn)在火光沖天,到處都是御林軍,她被認定為刺殺陛下的刺客,一出去就會身首異處……也算保護? 她本不愿摻和到這場傾軋之中,此刻,卻成了漩渦最中心的人物。 申姜眼圈紅了,“那個頂替我的女子是你的手下,是嗎?求你把她找回來,把一切解釋清楚。你們想怎么殺惠帝我不管,我也不會泄密。但我真的只是個平民百姓,被抓到的話,會因為莫須有的罪名梟首的。” 賀蘭粼面無波瀾,“梟首?我怎忍心叫你如此?阿姜,你比我的命還重,我便是自己死了,也要護你周全。你怎么就不明白?” 說著推了下桌上的衛(wèi)兵衣衫,“時辰不早了,趕緊換上吧?!?/br> 申姜見他心如鐵石,自己也不愿退步,從他身邊走開就要推門出去。 其實外面都是抓捕她的羽林衛(wèi),沒有賀蘭粼的保護出去就是個死。但不知怎地,此刻她恨意灼燒,死也不愿向他低頭。 她知道,他此舉無非是逼她就范。那日她和葉君擷的對話,他多半是聽見了。 背后泠泠響起賀蘭粼的聲音,“你若這般冒冒失失地出去,恐要被你那君擷哥哥抓住,親手問斬?!?/br> 申姜肩頭一顫,腳步猛然滯住。 他笑笑。 “……葉家忠君,父子俱是朝廷有名的忠臣。如今惠帝被刺,生死未卜,你猜當著這天下群臣的面,葉君擷敢不敢放過你這身負罪名的未婚妻?” 申姜血管凍結(jié)成冰,葉君擷是御林軍的統(tǒng)領,天生的職責就是守衛(wèi)惠帝。如今無形之中,她已被放在了葉君擷的對立面。 她空落失神,心中悲與恨交纏,只感自己站在一孤立無援的平臺上,四面八方都沒有出路。 賀蘭粼踱過來,從后面柔柔圈住她,眼神那樣清涼,如同云霧中凄清的月亮。那般純粹而依戀的動作,只如初見時那個單純無害的少年。 “阿姜,給我一個機會,好么?” 申姜冷笑道,“太子殿下。我能說不行么?你把一切都算準了,給過我選擇?” 那日他明明就聽見了她和葉君擷的話,卻并不發(fā)作,原是算好了這一步。 賀蘭粼吻吻她發(fā)涼的耳垂,并不在意這般嘲諷。 “為了你,算計一兩下也是值得的?!?/br> 那日賀蘭粼站在柳影后,見她與別的男人抱在一起,那樣單純快樂,喜極而涕……妒火快要將他焚成灰,只恨不得自己立時就死了。 他獨自走開,在湖邊的小亭邊靜冷了許久。他掐著骨節(jié),反復嘆氣,渾身的血液竟一點沒涼下來,反而在翻騰著洶涌的惡浪,越演越烈。 當他渾身冰冷地靠在亭邊,看見申姜的倩影從小徑中輕快地走來時,他知道自己沒法戒她的癮了。他也知道,一切都是自己的一廂情愿,她根本就沒在意過她,過去種種,皆是基于利益交換,皆是利用。 她要跟她那勞什子的表哥走。 賀蘭粼僵立了半晌,某些支零破碎的片段浮上心頭,斷斷續(xù)續(xù)地拼在一起,成為一個完整的計劃。 他要殺惠帝,卻也要得到她。既然如此,兩件事便一起吧。 于是他將申姜哄睡了,然后讓手下梅姑易容成她的模樣,接近惠帝,趁機刺殺惠帝。 梅姑原是母后的侍女,是第一流的女刺客,這么多年來一直在伺機刺殺惠帝。 此舉若成功,復國大業(yè)固然可以完成,也棒殺了申姜和葉君擷二人的情愫。他倒想看看,葉君擷那么一個忠臣,如何容忍心愛的女子犯上作亂? 那時,申姜會被萬人追殺,眾叛親離,卻也會完完全全地屬于他,和他站在同一條戰(zhàn)線。 他會一生守護她,把心掏出來愛她,他會是永不背叛她的親人。 若他有一天能當皇帝,她會是皇后,唯一的皇后。 賀蘭粼承認這么做有些惡毒,對申姜也不大公平。 可他也本非什么好人。 …… 申姜僵僵地任由賀蘭粼抱著,妥協(xié)了,也仿佛絕望了。 她不停地哭,哭到哽咽。 賀蘭粼幫她褪下裙裝釵環(huán),換上衛(wèi)兵的衣衫。他的手很靈巧,在妝鏡前將她長長的漆發(fā)挽成一個髻,利落又工整。 隨即他拿來幾支筆,在她臉上涂涂畫畫,遮去了淚痕,也遮去了她本來秀美的容顏。 待申姜再一照鏡子,宛然感覺自己換了一個人,那凌厲的眉峰,上揚的眼角,分明就像個男人,一點看不出她本來的樣子。 申姜暗暗咬牙,看來賀蘭粼還精通極強的易容術。 那么那日頂替她侍寢的女子不管長得像不像她,都能被輕易地改裝易容,瞞過所有人。 就像今日……人人都以為她刺殺了皇帝后逃之夭夭了,誰又能猜到她此刻還在賀蘭粼手中? 這一步棋走得當真妙到巔毫,崩解了她身邊所有的親切之人,讓她只能依靠他。 申姜此刻方深切地意識到,自己落在了一個密不透風的彀中。 片刻之間,渾身都改裝完畢,賀蘭粼領她出來。 夜風帶著幾絲火星味,迎面吹灑在申姜臉上。 申姜只覺得自己耳喉聾啞,滿腹酸楚難以言喻。她曾答應李溫直要一塊走,如今看來,也是辦不到了。 出了門,小庭院中站著一排排勁裝結(jié)束的勇士,最前面的分別是路不病、董無邪、鐘無咎。 路不病見賀蘭粼出來,立即上前,低聲道,“郎君,梅姑失手了,本來那錐子能直接將惠帝刺死,卻因為葉君擷搗亂刺偏了。她此刻正在暗處躲著,要屬下代為請罪?!?/br> 賀蘭粼低聲對他說,“不必請罪。你等去協(xié)助葉將軍捉拿刺客吧……那秀女敢刺殺天子,云鷹衛(wèi)也該奉一份力?!?/br> 路不病點頭應去,眼神掠過申姜,別有意味。 申姜默然垂下頭來。 因刺客的出現(xiàn),宮中鳴鑼敲鼓,處處皆有衛(wèi)兵把手。 申姜跟在賀蘭粼身后,走不多遠就看見了雄踞馬上的葉君擷。 夜幕中,他戴著盔甲,雙眼通紅,那樣子顯然是急瘋了。 申姜和賀蘭粼從他面前走過,他卻沒認出來她來。 賀蘭粼冰涼的手輕捏了捏她,似在無形地警告,不要亂來。 申姜咬咬牙。 且忍了。 這一次原是賀蘭粼實現(xiàn)設計好了一切,自己毫無準備。以后日子還長,再尋機會翻身就是了。 只是這刺君的罪名,不知該如何洗清…… 賀蘭粼將她送上了一架馬車,馬車直通宮外。 他自己卻并不上車,只站在車下,對她道,“當初你求我的事,今日已辦到。愿你也能遵守承諾,兌現(xiàn)答應我的事?!?/br> 申姜道,“你要留在這兒?” 他道,“宮里還需要善后,我會盡早去找你的。” 申姜一陣齒冷,放下車簾,將賀蘭粼隔絕在外面。 她沒問他要把她送到哪,左右她也做不了主,離了他的庇護更難活命,索性聽天由命。 馬車奔走,在混亂的夜色中,很快遠去,不見蹤影。 第21章 折辱 太極殿內(nèi),十幾名太醫(yī)跪成一排,深深地埋著頭,一副大難臨頭的樣子。 惠帝傷了肺葉,幸而沒有碰到心臟,撿回了一條命,此刻剛剛醒轉(zhuǎn)。 自從先帝登基以來,兩朝兩代都實行殉葬。若惠帝一命嗚呼,那么他后宮幾千膝下無子的妃嬪,以及太醫(yī)院所有的太醫(yī),統(tǒng)統(tǒng)都得陪葬。 太極殿外,將軍葉武之親率精兵,紋風不動地把守了一整夜。 刺殺陛下者,乃是一個侍寢的秀女劉氏。她衣袖中藏了一根薄如紙細如絲的錐子,就是這錐子險些要了陛下的命。 事后她逃之夭夭,幾千衛(wèi)兵愣是抓不到她的一片影子。 這哪里是秀女?分明是經(jīng)過長久訓練的殺手。 葉武之想起這秀女劉氏不是別人,正是兒子前幾日要贖回來的人,不禁冷汗涔涔,一陣后怕,臟水差點就潑到了葉家頭上。 他盛怒之下,迎頭給了兒子葉君擷一個耳光。 “逆子!說,你和那劉申姜有什么勾結(jié)?” 葉君擷也是一夜未眠,懊喪欲死,雙眼紅得快要滴出血來。 申姜只是個柔弱姑娘,如何有膽子刺殺陛下? 他不信,死也不信,這其中一定有什么難以言說的誤會。 葉君擷咚地一聲跪下來。 “阿耶,兒子絕不敢有叛朝廷和陛下!兒子和申……劉氏,前幾日剛剛相逢,不知她竟包藏禍心。兒子定要將她捉拿回來,當面詢問清楚!” 葉武之冷厲道,“詢問?不必了。方才陛下龍顏大怒,已下追殺令,一旦抓到了那秀女劉氏,立即將她菹醢,喂虎豹園的天威將軍。你這逆子若再敢與她有絲毫的瓜葛,便是害死葉家滿門……” 葉君擷身子顫了顫,饒是他久經(jīng)沙場,聽到菹醢兩字,也嚇得魂不附體。 申姜……申姜她只是一個小姑娘罷了,這其中尚且有誤會沒解開,如何能遭受那樣的酷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