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謀 第31節(jié)
足足盯了有半晌,他感覺哪里不舒服,便道,“……你離我那么遠做什么,過來一點好不好?” 他連續(xù)求了兩三次,一次比一次難纏。 申姜無法,只得走了過去,和他同坐在溫滑綿軟的床緞上。床緞呈艷麗的粉紅色,上面繡著“鴛鴦戲水”。 她臉色暈上些不可見的潮紅,一閃而過。 “跟我說說,你是怎么從禪院跑出來的?” 申姜悶聲說,“我沒走,但他們認為我走了,我就趁機離開了?!?/br> 賀蘭粼說,“那你走了,就是為了找葉君擷么?” 他是在水牢中誤打誤撞才看見她的,她出現(xiàn)在葉府,自然不是為了救他。 好在申姜輕搖頭,“沒有,我想去找我阿翁。” “阿翁?怎么你以前沒說過?” 申姜道,“阿翁脾氣古怪,只生活在南嶺山區(qū),也不喜歡見人。在這世上,我就只剩他一個親人了?!?/br> 賀蘭粼默然片刻,摩挲著她的腦袋,“留在我身邊吧,南嶺地方不大,我會替你找到阿翁?!?/br> 申姜見他話語間也有幾分誠懇之意,便求道,“不,不用麻煩了。你能不能讓我走?咱們之間的恩怨也算兩清了,我會自己去找阿翁的。” 他闔了闔眼,斷然拒絕說,“不能。你若真想走,方才我暈倒之時為何不走?” 申姜語塞,還不是她同情心泛濫? 她恨然道,“我是為了救你才留下的,你為什么不能也滿足我的要求?” 不是人人都喜歡刀尖舔血地廝殺的,也不是人人都想入世的。 他微微一笑,彈彈她軟滑的臉蛋,笑容有些氣人。 “過這村沒這店了,你當(dāng)時既不走,那便永遠也別走了。乖乖在我身邊待著吧?!?/br> 兩人又把天聊死了。申姜心中憋悶,別過頭去不理會他。 他的手臂卻依然纏在她腰上,不如以往那般有力,只像柔和的綢帶一般,纏著她靠在他身邊。 傍晚時分,申姜正欲去弄些吃的,忽聽樓下陣陣喧嘩,一問之下才知,原是有貴客來到了這間勾欄。 賀蘭粼齒冷, “什么貴客?” 勾欄mama道,“建林城來的,帶了十幾個護衛(wèi),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公子,沒準(zhǔn)還是皇親國戚呢?!?/br> 申姜和賀蘭粼站在閣樓上望去,但見大堂中已被清了場,一雕花鏤金的輪椅被兩個仆從推上來,輪椅上坐著一男子,發(fā)絲虛禿,胖胖潤潤,好生氣派,竟是惠帝本人。 申姜大驚之下捂住了嘴,賀蘭粼更是默然冷笑,目光像是在看砧板上的魚rou。 踏破鐵鞋無覓處,惠帝居然自己送上門來了。 原來葉武之死后,再無人能管束惠帝,惠帝行事便越發(fā)乖張肆意起來。 有個叫江無舟的內(nèi)侍在惠帝耳邊吹風(fēng),說建林城中的秦樓楚館有很多美女,若惠帝微服私訪,暗中摘花擷葉,定比宮里那些木頭美人有意思得多?;莸劭v情聲色,聽后大喜,當(dāng)即就安排了這場出行。 申姜小心翼翼地問,“他來了……你現(xiàn)在就要動手嗎?” 賀蘭粼搖頭說,“單憑我一人,沒有十足的把握?!?/br> 申姜道,“你是不是要去聯(lián)絡(luò)路不病他們?” 他手下高手甚多,路不病,董無邪,鐘無咎……隨便來幾個就能解決了這狗皇帝。 賀蘭粼長眉一蹙,神色沾了些難以言喻的晦暗。 “那日……鐘無咎撞上葉武之的人出事了。路不病的雙腿也廢了,這會兒他們都來不了?!?/br> 申姜惕然心驚,怪不得以賀蘭粼那般穩(wěn)重的性子,竟會下狠手去報復(fù)葉氏,原是隔著這樣的深仇。 她一時也沉默了。 賀蘭粼將她推回了屋里,沉吟片刻,“你就在此處好好等著我,千萬不要走出這間房門。我去放一枚響箭,很快便回來?!?/br> 申姜疑道,“外面可還有追兵在尋你呢。你出去就不怕再度被抓?” 他聽出她言下的關(guān)心之意,泛出柔和散淡的一笑,“我若再被抓,你會不會再去葉府撈我一次?” 申姜利索道,“絕不會。你一走,我就找機會跑路。” 他悵然撇了撇嘴,有恃無恐地拍了拍她的臉。 “那你就跑吧。等我騰出工夫,再把你抓回來就是了。左右咱們得糾糾纏纏一生?!?/br> 申姜郁然,知他又是在說笑了。 只見賀蘭粼雖渾身傷痕累累,行動卻不慢,閃身出了房門。 他似不放心,又最后叮囑道,“阿姜,沒與你開玩笑,千萬在此等著我?!?/br> 申姜心想現(xiàn)在出去會遇上惠帝,著實大大的晦氣,不如在這房間中躲著安全些,便勉強答應(yīng)了。 賀蘭粼聽她答應(yīng)才離去,他身影如鬼如魅,快得很,并沒從勾欄院的任何一個門走出去,而是直接翻身上了房頂。 申姜不禁暗暗咋舌,他的身手到底有多利索,才能在這重傷之下飛檐走壁自如的? 想來必是逞能,強行忍著疼耍威風(fēng)來著。 不過翻房的話,埋伏在外的葉氏伏兵應(yīng)該抓不到他了…… 當(dāng)下她不敢輕舉妄動,靜靜在房間內(nèi)。 然只過了不到半晌,就聽得有人惡狠狠地敲門,開門一看,原來是勾欄的mama,還有幾個兇神惡煞的常服侍衛(wèi)。 勾欄mama賠笑道,“真對不住,有貴客包下本店,還請兩位客官速速離開,這房錢我便不要了?!?/br> 一侍衛(wèi)甚是粗魯,指著申姜,“她也是你們這兒的姑娘?” 勾欄mama連忙解釋道,“不是,不是!” 另一侍衛(wèi)說,“不是?怎會不是?女人還逛勾欄嗎?主人有令,整個勾欄里男的全部殺掉,女的全部抓起來!” 說著他們就將申姜團團圍住,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押到了樓下。 申姜心想這下可遭了,自己不找麻煩,麻煩找上門。 惠帝認得自己“刺殺”過他,若是要將她給斬了,可如何是好? ……只盼著賀蘭粼趕緊回來。 一到樓下就發(fā)現(xiàn),惠帝坐在正中間,洋洋得意地擺弄著兩根燒紅的火筷子,正在燙一個雙手被縛的姑娘。 那姑娘被燙得滿眼淚水,申姜覺得眼熟,定睛一看,居然是李溫直。 原來因為那次刺殺之事,惠帝對和申姜同一批的秀女們懷恨在心,這次微服出巡,隨身帶了一兩個,準(zhǔn)備先用火筷子好好折磨一番,然后再坑殺。 李溫直很不幸,被他選中了。 申姜恨意翻涌,從沒這般恨過一個人。忍一忍,等到賀蘭粼帶人回來,定然宰了這狗皇帝。 然惠帝卻先認出了她,悚然一驚,手中的火筷子掉在地上,躲到了侍衛(wèi)的身后,“你、你……你就是女刺客!來人,護駕!” 李溫直聞聲也朝申姜望過來,眼中滿是驚異,隨即一喜,那口型仿佛在說“你怎么在這兒?” 申姜苦笑,避無可避,被兩個侍衛(wèi)按壓在地上。 惠帝暴怒道,“好哇,朕找了你這么多日都沒找到,原來是躲到這兒來了!朕倒要看看,你怎么刺殺朕!” 說著燒得火紅的鐵筷子就要朝申姜招呼過來。 江無舟在一旁隨侍,暗叫不妙,連忙攔在申姜跟前,“陛下!陛下!陛下莫急,這女子……這女子固然罪大惡極,卻也得,也得……不如這樣,咱們把她拖到野外去慢慢殺,如何?” 此舉無非是拖延時間。 惠帝本待立即叫人把申姜斬了,聞此陰險一笑,給兩旁的侍衛(wèi)使了個眼色。 侍衛(wèi)一記手刀,便將申姜砍暈了過去。 …… 這一頭,賀蘭粼找了個空曠的地方,放了一枚響箭,通知董無邪和建章將軍等人前來會合。 這不是普通的響箭,代表了最終的屠龍指令。 惠帝平日躲在皇宮之中有御林軍守衛(wèi),如今恰逢他微服出宮,身邊只有幾十名侍衛(wèi),是殺他最好不過的時機。 他臥薪嘗膽了十幾年,終于等到這一刻了。 響箭在空中炸裂的那一剎那,巨大的聲響傳到了軍營中董無邪等人的耳中,卻也被埋伏在建林城附近的葉氏追兵聽見。 賀蘭粼在心中已經(jīng)謀算好了全盤的計劃,已不必再懼怕葉君擷手中的那點兵力。 他甚至有些期待,和葉君擷痛痛快快地廝殺一場,把這些日來的恩怨做個了結(jié)。 賀蘭粼惦記著申姜,放完響箭后不敢多逗留,傷口撕裂了也沒包扎,只緊著往回走。 回到勾欄中時,卻發(fā)現(xiàn)人去樓空,惠帝不見了,申姜也跟著不見了。 他的神色頓時黯淡。 江無舟獨自留了下來,正焦急萬分地等待著賀蘭粼,見他來了,“殿下,剛才惠帝忽然發(fā)難,把申姜姑娘給劫走了!” …… 申姜這一暈不知多久,睡夢中搖搖晃晃,呼吸不暢,仿佛正被人運送到某處。 再醒來的時候,已然身處在這間荒郊的小木屋中了。 外面的天色已經(jīng)大黑了,她被丟在一片稻草上,雙手被縛住。 惠帝正手托腮幫,坐在不遠處,得意洋洋地看著她。 “醒了?” 惠帝走上前來,手持一柄又短又利的匕首,用刀尖抬起申姜的下巴。 小木屋中有很大的塵土味和惡臭的氣息,申姜忍著強烈想吐的感覺,一絲白眼也不想給惠帝。 沒錯,她的耶娘,就是被眼前這昏君害死的。如今,卻又要來欺辱她。 她永遠也不會忘記,阿耶和阿娘被行刑那一日,阿翁就抱著幾歲大的她,含淚站在人群中。 刀落下來的那一刻,血水四濺,阿翁捂住了她的眼睛,她永遠失去了耶娘。 “長得還有幾分姿色。賤皮子,誰給你的膽子刺殺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