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云之上 第97節(jié)
他用右手抵住額頭,蜷縮著弓下身,肩膀在微微發(fā)抖:“我不會再管她怎么想,”陳洛愉的嗓音變啞了,說的話像是從牙縫里硬擠出來的,“她現(xiàn)在的另一半也不是我能接受的,但我從沒有強迫他們分開?!?/br> “如果她還是覺得我在給她丟臉,她可以當做沒有我這個兒子?!?/br> 走到精衛(wèi)中心大門時,天空正在下雨。 陳洛愉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見這場雨沒有變小的趨勢,便把外套上的帽子戴在頭上,走到街對面賣椒鹽馓子的小攤販前,剛說了要三份馓子,老板就笑呵呵地對他道:“小伙子又來了啊?!?/br> 陳洛愉微微一怔,老板繼續(xù)笑道:“你上次在我這里買了兩份馓子,也碰巧是下雨天,不記得啦?” 他自然記得,這位老板就是他第一次來找楊主任時見過的阿姨,四五十歲年紀,頭上扎著塊花頭巾,笑起來很淳樸,臉上還有兩塊紅紅的曬斑。 “今天沒帶傘???”阿姨給他裝了三份,怕潮了還用兩層塑料袋打包。陳洛愉拿出手機掃碼付款,接過來說:“出門匆忙,沒顧上看天氣?!?/br> 阿姨瞅了瞅他的臉,問道:“你這臉色不太好,是來看病的吧?” 陳洛愉不想多說,但眼前這位阿姨總能讓他想起陳飛麟的母親。他拿著還有余溫的椒鹽馓子,忽然就覺得肚子很餓了,于是打開塑料袋,掰了一塊塞進嘴里。 見他大口地吃著,阿姨繞到他旁邊,拉了拉他的袖子:“你站進來點,別淋著了?!?/br> 推車上支著一把藍灰色的大傘,陳洛愉往里站了點,點著頭說:“謝謝?!?/br> 他口齒不清地說著,配上顯乖的長相,看得阿姨又笑了,從推車旁邊掛的塑料袋里撕了截衛(wèi)生紙遞給他:“快擦擦嘴吧,都吃到鼻子上了?!?/br> 這種衛(wèi)生紙面料粗糙,顏色灰白,阿姨捏著衛(wèi)生紙的手指頭關(guān)節(jié)腫大,好幾節(jié)都變形了。這樣的手陳洛愉在陳飛麟的老家見過,陳飛麟母親的手指關(guān)節(jié)也有些變形,和劉麗亞那雙白嫩細長,還做著精致指甲的手比起來是天壤之別。 他盯著看了片刻,伸手接過,又說了句謝謝,然后把衛(wèi)生紙放到鼻尖和嘴唇上擦了擦,對折之后放進口袋里。 這時來了一對高中生,阿姨給他們包好了,剛遞過去又來了兩個男大學(xué)生,同撐著一把傘,兩人手臂挨著手臂。 買的時候高個子那位說來兩份,另一個戴圓眼鏡的按著左臉說牙痛吃不了那么多,高個子就說牙痛你還想吃,圓眼鏡幽怨地看他一眼,高個子不說話了,掏出手機掃碼付款。圓眼鏡接過袋子,掰下第一口遞過去,高個子讓他自己吃,圓眼鏡不收手,高個子只好接過來,兩人一塊邊走邊吃。 望著那把傘下的兩道背影,陳洛愉有些恍惚了,他想到那一年還沒在一起的他和陳飛麟,看在有心人眼中會不會也是這樣登對呢? 作者有話說: 下一章飛麟就醒啦 第118章 “洛愉” 這場雨淅淅瀝瀝,一連下了五天。趙俊凡把手伸到外面,接住幾滴雨點,轉(zhuǎn)頭對靠在墻上抽煙的人道:“明晚你真的又值班?” 今天已經(jīng)是年二十九了,陳洛愉望著灰蒙蒙的天空,心不在焉地“嗯”了聲,將煙遞到嘴邊吸了一口,呼出來時咳了幾聲,隨即一只手伸過來,把他的煙拿走,捻在旁邊的滅煙筒里。 他困惑地看著趙俊凡:“你干嘛?” 這根煙他才抽了兩口,趙俊凡沒好氣地看著他:“別抽了,你都開始咳嗽了也不知道克制下。” 他懶得爭辯,又從白大褂口袋里拿煙盒出來,翻開一看卻頓住了,趙俊凡瞥了眼,笑道:“沒了,那別抽了啊,去買杯咖啡一樣能提神?!?/br> 他不想動,趙俊凡不由分說,勾著他的肩膀從旁邊的過道穿到了另一棟樓,很快就來到餐廳。趙俊凡點了冰美式,像平時那樣給他點熱摩卡,排隊的時候一不注意就找不到他了,等買完咖啡走出大門才看到他站在門邊接電話。 趙俊凡把摩卡遞給他,聽到他對著電話那頭說的話便自覺走遠了幾步,不過剛站定就聽見他叫了自己。 回到他身邊,趙俊凡問道:“你媽打的?不會又吵架了吧?” 電話確實是劉麗亞打來的,她和鄧弓明天上午會回來,問他明晚能不能抽出兩小時一起吃飯。 這是上次吵架過后劉麗亞第一次主動找他,過了這么些天,陳洛愉的情緒也平靜下來了,但他還是不想面對劉麗亞,尤其在陳飛麟沒醒來之前,他根本沒心情去應(yīng)付其他的人和事。 他用忙來做借口,劉麗亞一聽就懂,估計是鄧弓在旁邊,劉麗亞沒說什么,只叮囑他注意身體便掛了。 “沒吵,”他語氣平靜地道,“我不想和她吵,沒意思?!?/br> “那你明晚吃醫(yī)院食堂?”趙俊凡又問。 “食堂沒什么不好,我都吃三年了?!标惵逵錈o所謂地回答道。 趙俊凡吸了口冰咖啡,跟他一塊往回走:“也是,與其跟你媽坐在一起吵架,還不如吃食堂,不過這大過年的,要不我進來陪你算了。” “不用,你好好在家陪師母?!?/br> 咬著吸管,趙俊凡的神色有些無奈:“家里少了個人,我媽今年沒心情弄年夜飯,連親戚都找借口不招待了。” 趙韞儒仍舊被關(guān)在拘留所里,前天陳初燕從老吳那得到消息,曹胥還沒招,但他的親信中已經(jīng)有人扛不住開口了,供出假藥工廠的地址,的確就在曹胥第一次帶陳飛麟去的那片山林附近。 具體細節(jié)關(guān)系到案件,老吳沒詳說,只告訴陳初燕,陳飛麟的任務(wù)算是完成了。陳初燕問起這種情況該怎么恢復(fù)身份,老吳說等陳飛麟醒了會仔細談這件事,讓她不必擔心。 對于陳初燕最關(guān)心的案底問題,老吳遺憾地告訴她,即便是做了幾年的臥底,陳飛麟的坐牢記錄也沒法洗去,不過司法部門會頒發(fā)獎金作為嘉許。 陳初燕把這些都轉(zhuǎn)告給了陳洛愉,其實這都在陳洛愉的意料之中。不過比起這些,他更在意的是陳飛麟能不能完好無損地康復(fù)。 回到急診大廳里,趙俊凡被分診臺的護士叫過去幫忙,陳洛愉則回到辦公室把大病歷寫完,等到下班時間換了衣服,去icu病區(qū)看陳飛麟。 他到的時候正巧碰到林主任,便聊了兩句。 陳飛麟的情況很穩(wěn)定,預(yù)計這兩天應(yīng)該就能醒。他隔著門外的大玻璃遙遙望去,陳飛麟還是跟之前一樣昏睡著。 手指在口袋里攏成拳,他告誡自己不要多想,陳飛麟的情況確實在一天天好轉(zhuǎn),他也是親眼看著的。比起手術(shù)那天,現(xiàn)在的陳飛麟臉色好多了,各項體征也越來越穩(wěn)定。只要能盡快醒來,確定沒有腦震蕩的問題就沒什么大礙。 一定不會有事的。 站了一會兒后,陳洛愉轉(zhuǎn)身下樓,打車去了附近的江漢路步行街。馬上過年了,他想給陳飛麟和陳初燕買新年禮物。 從出租車上下來,前面寬闊的步行街隨處可見喜慶的裝扮,不少商店的大喇叭外放著宣傳廣告,打折促銷的招牌都掛在惹眼處。已經(jīng)放假的市民們?nèi)齼蓛傻亟Y(jié)伴而行,幾乎都提著購物袋。 陳洛愉獨自走進這條熱鬧的街道,路過的每一張臉上都洋溢著喜悅之色。他從口袋里拿出藍牙耳機戴上,打開手機酷狗,把周杰倫的歌單點開,雖然不能完全隔絕掉四周的吵鬧,但也安靜了不少。 夜色漸濃,他邊走邊想著該買什么新年禮物,走過半條街時腳步一頓,停在一家專賣店門口。 那年他們第一次正式約會就來過這條街,當時逛到這里陳飛麟進去給陳初燕買牛仔褲,他也進去給陳初燕挑了款羽絨服。當時的畫面還歷歷在目,那家店卻早已易主,不過同樣也是賣時尚女裝的。 陳洛愉駐足看了片刻,門口拿著喇叭喊促銷口號的導(dǎo)購看到他,便熱情地出來拉他,說店里在做促銷,外套買兩件打七折。 陳洛愉被拉了進去,看著店里琳瑯滿目的衣架和商品,再看看正熱火朝天地挑選的客人們,一時間沒有動。導(dǎo)購最擅長應(yīng)付他這種類型,直接拿了兩款店里的主打,白色和紅色的羽絨服遞到他面前,問他這兩款怎么樣,要是喜歡的話都有尺碼,如果今天不挑,等明天想買可能就沒貨了。 對方遞上的兩件羽絨服確實好看,他想了想陳初燕那張臉,穿上應(yīng)該很適合,于是要了兩件m碼。導(dǎo)購又積極地向他推薦毛衣,他看了幾眼,選了兩件適合內(nèi)搭的毛衣。 付完錢,他拎著四個袋子出來,視線停在了對面那家店。 這些年江漢路步行街的變化不算大,有的店經(jīng)歷了幾輪更替,但有的店就能長久地開著。街對面那家他們當年一起買內(nèi)褲的品牌內(nèi)衣店,就只是換了新的更顯眼的招牌,店內(nèi)做了新的裝修,但是門口的布局沒怎么變,還是和當年一樣放著穿內(nèi)衣褲的人形模特,中間的柜子錯落擺放,上面都是最新款的商品。 他站在門口,看白色的柜子間擺放的幾款最新品,又記起了當時陳飛麟悄悄走到他身后,靠在耳邊說他適合什么顏色的內(nèi)褲。 那時他真沒想過一向正經(jīng)的陳飛麟還能說出那種話,耳朵都熱了好久。從那以后,哪怕他忘記了陳飛麟這個人,也會下意識記得給自己買什么顏色款式的內(nèi)褲。這種習(xí)慣被他誤以為是喜好,卻沒想到是陳飛麟刻在他生命中的印記之一。 “您好,有看上的款式嗎?里面都有尺碼,也可以進來挑。” 導(dǎo)購的招呼聲打斷了思緒,他問有沒有淺紫和灰紫色的平角內(nèi)褲。導(dǎo)購說有,帶著他進去,挑了兩款帶運動寬邊的內(nèi)褲。陳洛愉各要了四條,買好后繼續(xù)往前走。 在一家運動品牌商城里,他買了一黑一白兩套針織帽和圍巾,又挑了藏藍色與灰黑色的棒球帽,選了兩雙一模一樣但是不同鞋碼的男款運動鞋,給陳初燕挑了雙最新配色的空軍。 買完這些東西,他手里已經(jīng)提滿了,路過一家便利店,他進去讓店員幫忙拿瓶礦泉水,手機在這時響了起來。 他邊接過礦泉水邊按下接聽鍵,剛說了個“喂”字,就聽到陳初燕激動到變了調(diào)的叫聲。 “洛愉哥你快點回來!我哥醒了!他醒了!!” 站在十字路口,陳洛愉心急火燎地等了五六分鐘也沒能等到一輛空車,他開始后悔為什么要在二十九這晚跑出來買東西,街上到處都是人,怎么可能會有空車輕易讓他打到? 前面兩個女孩興奮地在討論明星的八卦,激動的笑聲被忽然響起的鐘聲打斷,很多人紛紛抬起頭,陳洛愉也回過身去看后面的鐘樓。 這道陪伴著他成長的鐘聲在江漢關(guān)這里敲了幾十年,很多重要的節(jié)日里,江漢關(guān)鐘樓的鐘聲都有著特殊的意義。聽著熟悉鐘聲,他忽然就忍不住了。 他沒辦法再繼續(xù)等下去,他要馬上見到陳飛麟! 好在這里距離中心醫(yī)院也不算太遠,他把九個購物袋往兩側(cè)手臂一兜,朝著醫(yī)院的方向拔足狂奔起來。 呼呼的風(fēng)聲略過耳畔,把他的頭發(fā)吹亂,他能感覺到四周遞來的異樣目光,但他什么都不想去想了,滿腦子只剩一個念頭。不過他已經(jīng)許久都沒有試過這樣狂奔,跑了幾百米后,他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酸痛的腳邁得吃力,呼吸跟不上心跳的頻率,那些購物袋也變成了墜著他的負擔。 他想著咬牙撐一下,結(jié)果在跑過下個路口時不小心被一塊凸起的石塊絆了,整個人撲倒在路面中央,路口正低速轉(zhuǎn)彎的一輛車被他嚇了一跳,司機猛踩剎車,在距離他兩步開外停下了。 他緩了半拍才回過神,匆忙把散落的東西撿起,又向司機道了歉,繼續(xù)往前跑。 這次跑了幾步他就感覺到膝蓋被牛仔褲摩擦到的部位很痛,應(yīng)該是剛才磕破了。但他已經(jīng)顧不了這些了,等到好不容易看見中心醫(yī)院的大門時,他滿頭是汗,腳酸得幾乎邁不開。撐著大腿緩了緩,他繼續(xù)趕往住院部大樓,直到進了電梯,按下icu所在的樓層后才靠在后面的箱壁上大口喘氣。 同樣搭乘電梯的幾個病患和家屬都在打量他,其中一位護士也認出他了,問他需不需要幫忙。 他擺擺手,嘴里都是血腥味,喉嚨渴得說話都困難。終于到了icu病區(qū)的樓層時,他一出來就直奔值班臺,讓護士登記,他要進去看陳飛麟。 這幾天他每天都要來icu好幾次,值班護士都和他很熟了,此刻一看到他就知道怎么回事,讓他簽了個字就帶他去換衣服。 買的東西寄放在值班臺里,帶他過去的護士姓李,走進更衣區(qū)時,李護士發(fā)現(xiàn)他右側(cè)褲子的膝蓋處顏色比較深,彎腰一看,驚呼道:“陳主任你流血了!” 陳洛愉的右側(cè)膝蓋已經(jīng)被牛仔褲粗糙的布料摩擦到?jīng)]什么感覺了,他現(xiàn)在只想馬上見到陳飛麟,便拒絕了李護士讓他先去檢查一下的提議。等穿好了一次性隔離衣,又戴上李護士遞來的藍色一次性手套,他匆匆走進去,在入口處按了消毒液,邊抹手指邊往里走。 陳飛麟的那張床側(cè)面拉著隔離簾,他看不到病床上的人,但能看到站在床尾的陳初燕和icu醫(yī)生。 看到他來了,陳初燕趕忙朝他招手,小聲叫了句“洛愉哥”,陳洛愉加快腳步,帶著一陣風(fēng)走到了床尾處,朝床上的人看去。 這些天一直閉眼沉睡的人正半睜著眼瞼看向他,瞳孔的光遠不及平日明亮,不過能看出視線停留在他身上。 心跳驟然失速,他目不轉(zhuǎn)睛地和陳飛麟對視著,耳鳴聲漸起,逐漸取代了周遭的一切聲響。然后他看到陳飛麟緩緩地彎起嘴角,干燥的嘴唇動了動,似乎說了兩個字。 他聽不清陳飛麟說了什么,那人見他仍一動不動地站著,于是又說了一次。 這次他看清了那人張合的嘴唇。 陳飛麟在叫他的名字,叫他“洛愉”。 第119章 再靠一會兒 這些天的擔驚受怕,這幾晚的輾轉(zhuǎn)難眠統(tǒng)統(tǒng)在這一刻得到了安撫,在陳飛麟叫出他名字的瞬間都煙消云散了。 他最擔心的情況沒有發(fā)生,陳飛麟沒像他當年那樣,昏迷后再醒來就不記得了。 陳飛麟沒有忘記他,陳飛麟還記得他! 視野的模糊發(fā)生在一瞬間,他立刻轉(zhuǎn)開臉去,微仰著頭盯著入口的方向。察覺出他的不對勁,陳初燕靠近一步問道:“洛愉哥你沒事吧?” 他抬起左手擋了下,陳初燕看懂了,回頭看了陳飛麟一眼,又對他說:“林主任剛才來檢查過,我哥沒什么問題了,我先出去,你們聊一會兒吧。” 陳洛愉點點頭,依舊沒有動,直到看著陳初燕跨出自動門后,他深吸一口氣,慢慢地轉(zhuǎn)過來。 陳飛麟一直看著他,因此在他轉(zhuǎn)過臉的時候他們又對視上了。 耳鳴聲在不知不覺間消失了,陳洛愉咽了咽唾沫,讓干渴的喉嚨沒那么澀,在陳飛麟的注視下走到床的右側(cè)。 陳飛麟的目光隨著他的身形而動,在他站在自己床邊時,陳飛麟緩緩抬起右手,還夾著血氧飽和度儀的手指懸在身側(cè),看樣子是想要碰他,卻因為身體太虛弱而沒法抬得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