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年紀(jì)相仿的女孩站在一起，雖然各有各的顏色，但是一個歇斯底里狀若瘋狂，一個不驚不怒儀態(tài)萬方，對比之慘烈簡直能閃瞎人眼。神父再度嘆了口氣，用鎦金手杖重重點(diǎn)了下地。

    仿佛一個信號，不管保鏢還是聲嘶力竭的葛欣就像接收到指令的AI，不約而同地消停了。

    “太難看了，”神父淡淡地說，旋即，他看也不看葛欣，徑自對打頭的黑衣殺手吩咐道， “去把寨子里的村醫(yī)請來，給她處理一下?！?/br>
    名叫“阿錚”的殺手沉默點(diǎn)頭，一轉(zhuǎn)身去了。

    神父抬起手，十分自然地將蘇曼卿掛在鬢角的塵土抹去，然后扶著手杖，慢慢往回走。經(jīng)過葛欣身邊時，他刻意停頓了一秒，目光筆直地望向前方，語不傳六耳：“這兩天留在房里養(yǎng)傷，沒事別出來了?！?/br>
    葛欣當(dāng)然聽得出他“呆在房里閉門思過，沒事別出來丟人現(xiàn)眼”的潛臺詞，一股郁氣當(dāng)即從胸臆直沖腦門，將一雙楚楚可憐的大眼逼紅了。

    兩名黑衣保鏢得了阿錚的吩咐，寸步不離地守在葛欣身邊，要將她“護(hù)送”回房。臨走前，葛欣往蘇曼卿的方向冷冷盯了眼，表情兇狠猙獰，偏巧她天生又是個無辜嬌弱的面相，這兩種截然相反的氣質(zhì)糅合在一起，格外顯得動人。

    “這次是我大意了，”她輕聲說，“你放心，我會吸取教訓(xùn)的?！?/br>
    蘇曼卿掀起半邊柳葉長眉，黑白分明的杏核眼中閃過一絲分明的好笑：“你怎么知道還有下次？”

    葛欣驟然一僵：“你什么意思？”

    蘇曼卿一手插在衣兜里，踏著行云流水般的步子走到近前，用一根手指勾起那女孩小巧白皙的下巴：“一次犯蠢已經(jīng)足夠說明問題，你以為老板還會信重你嗎？”

    葛欣黑森森的瞳孔微微放大一瞬，露出難以抑制的驚懼：“不可能……我是老板親自吸納入組織的！他不可能放棄我！”

    “那老板為什么會親自招攬你呢？”蘇曼卿饒有興味地看著她：“你確實(shí)很美，嬌嫩、輕柔、楚楚可憐，足以讓任何一個男人神魂顛倒……可惜老板需要的是快刀、是獵犬，而不是發(fā)情期亂咬人的母狗！”

    葛欣勃然作色：“你……你胡說！我才沒有……分明是你胳膊肘往外拐！”

    她線條優(yōu)美的下頜驟然繃緊，哪怕臉上帶傷，發(fā)怒時的神態(tài)也有種動人的韻味。然而這種獨(dú)特的氣質(zhì)一旦到了蘇曼卿跟前，就像山寨的地?cái)傌浻龅綄９癜?，霎時間折戟沉沙、潰不成軍。

    “你為什么總是咬著我不放？”蘇曼卿仗著六公分高的鞋跟，保持住居高臨下的海拔優(yōu)勢，懶洋洋地俯下頭，“真是因?yàn)槟銘岩晌遥窟€是因?yàn)槟阈闹敲鳌也攀抢习遄钚胖氐娜?？?/br>
    如果眼神能化為實(shí)質(zhì)，葛欣大概已經(jīng)扒下蘇曼卿的畫皮，再在那副不知是白是黑的骨頭架子上劃上兩道。

    “我聽說了一些關(guān)于你的事，”蘇曼卿踮起腳尖，全身重量壓在一只左足跟腱上，搖搖欲墜地保持著平衡——這樣一個簡單的隨意動作，擱在她身上卻有一種“花枝搖曳”的風(fēng)姿韻味，“你父親葛長春只有你一個女兒，坊間傳言，他對你疼愛有加，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連你上大學(xué)都舍不得考出外地，說是掌上明珠也不為過……”

    “可我卻很好奇，既然他對你這么好，你為什么要費(fèi)盡心機(jī)地逃離他的掌控，甚至……想方設(shè)法地殺了他？”

    葛欣用完好的左手死死抓住脫臼的右手腕，刻骨銘心的疼痛將那一瞬的怨毒死死強(qiáng)壓下去。

    “我稍微調(diào)查了下才知道，你母親當(dāng)年是改嫁的，改嫁的具體原因就不詳述了，總之是一出狗血的豪門恩怨。不過也正因如此，你父親才一直懷疑你不是他的親生骨rou，從而開啟了你長達(dá)二十年的悲劇人生?！?/br>
    蘇曼卿用談?wù)摴费娨晞〉恼Z氣，將葛欣自以為凄風(fēng)苦雨的前半生用“悲劇”兩個字一筆帶過：“一開始他只是憎恨你，或許背了人也曾打罵，甚至虐待過你。但是等你漸漸長大后，你突然發(fā)現(xiàn)打罵和虐待并不是最糟糕的，因?yàn)殡S著年齡增長，你遺傳自母親的美貌也逐漸顯露，那原本應(yīng)該是一個女孩子驕傲的資本，可是放在你這樣微妙的家庭背景上，就只能說是‘悲哀’了?！?/br>
    她微微前傾身體，直視著那女孩怨毒又倔強(qiáng)的眼神：“……是什么時候？”

    葛欣戒備地盯著她：“你什么意思？”

    蘇曼卿于是重復(fù)了一遍，用輕柔的言辭和洞悉一切的眼神，將她最深的傷疤不由分說地挑開：“他第一次對你下手……是是什么時候？”

    仿佛一個驚雷當(dāng)頭打下，葛欣狠打了個激靈，慘白的臉頰近乎透明。

    流動的時光突然凝結(jié)了，緊接著，被一只看不見的手驅(qū)使著，悄無聲息地逆流而上。將至的暮色、絢爛的篝火、影影幢幢的人群……突然在交錯的時空中灰飛煙滅，她被某種神秘的力量剝離開當(dāng)下，瞬間越過八年的光陰，回到了那個不堪回首的雨夜。

    ——窗外大雨滂沱，霹靂“咔嚓”砸落，輕而易舉地淹沒了一個女孩撕心裂肺的哭聲。

    雪亮的閃電映照在窗簾上，那披著人皮的禽獸抬起頭，面目在電光中顯得猙獰又扭曲……

    葛欣難以自抑地哆嗦起來，仿佛被一刀捅進(jìn)了要害，然而她的驕傲和倔強(qiáng)不允許自己在憎惡的對象面前露出軟弱，因此反而欲蓋彌彰地繃直了肩背：“那么久以前的事……我早不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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