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殿內(nèi)依舊安靜，梁帝似乎動了一下，喝了一口熱茶，很久之后才出聲，“你是如何得知這些事的？”

    溫梨笙便說道：“皇上可曾聽過‘神明降世，普度眾生’這一說法？”

    “你覺得朕會相信那些鬼神之說？”梁帝的聲音往下沉。

    “皇上不信？”溫梨笙疑惑道：“那素聞世人都說皇上乃是九五之尊，身上有龍氣，可壓一切邪祟，這說法皇上也不信嗎？”

    梁帝明顯因?yàn)樗脑掝D了一下，片刻后道：“這自然是真的。”

    “這世間陰陽兩極，相生相克，既有邪祟，便有神仙，皇上怎可不信呢？”溫梨笙說話的時候語氣很慢，并不是那種迫切的勸說皇帝去相信，而是仿佛將真相娓娓道來。

    “你究竟想說什么？朕只問你為何會知道這些事。”

    “皇上莫急，聽我慢慢說?！睖乩骟系溃骸肮艜r傳言，當(dāng)天下動蕩不安，浩劫將至之時，會有神明降下神跡，選中凡間一人賜予不凡神力，助天下民生渡過此劫。”

    皇帝聽后笑起來，笑聲仿佛枯竭的老樹皮，發(fā)出刺耳沙啞的聲音，笑著笑著他劇烈的咳嗽起來，聲音在大殿四處回蕩。

    溫梨笙不急不緩，等著他咳完，反問：“皇上又不信？”

    皇帝平息之后，聲音陰森，“簡直荒謬至極，你當(dāng)真以為你糊弄玄虛就能讓朕輕信于你？”

    “建寧四年三月，你突然吐血不止倒地昏厥，御醫(yī)灌了很多藥才將你從鬼門關(guān)拉回來，五月，你再發(fā)惡疾，臥床七日，身體好轉(zhuǎn)些許后你翻出了諾樓古術(shù)，鉆研活人棺的用法，臘月，你得到第一批用活人棺種出的黑粉菌所制之藥，隔日便能下榻行走，這才擴(kuò)大了取藥范圍……”

    “嘭！”一聲巨響，打斷了溫梨笙的話，是皇帝猛地拍了下桌子。

    她彎腰磕了個頭。

    皇帝噌地站起身，椅子在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音，殿中宮人立馬跪在地上將頭埋低，沒人敢出聲。

    他撐著桌子掀開帷帳，踉蹌走出來，“是誰告訴你這些的？”

    溫梨笙慢慢直起身，說道：“沒有人告訴民女?！?/br>
    她終于看到這個將大梁攪得腥風(fēng)血雨的皇帝，他臉色蒼白如紙，如經(jīng)年不曬太陽的那種病態(tài)之白，瘦弱的身體幾乎撐不起這身明黃色的龍袍，撐在桌子上的手也瘦得骨節(jié)突出，儼然一副將死之相。

    像是那種，挨沈嘉清一拳，就當(dāng)場去世的人。

    皇帝冷笑一聲，“小丫頭，你可知道上一個在朕面前胡言亂語的人，如今墳頭草有多高了？”

    溫梨笙面色平靜，“皇上想殺民女，比碾死一只螞蟻都簡單，民女不敢胡言亂語?！?/br>
    “那朕問你，你方才所說的事，究竟是誰告訴你的！”皇帝的聲音驟然拔高，嘶啞的聲音發(fā)出強(qiáng)烈的威壓，宮殿中的宮人身子幾乎貼在地上，瑟瑟發(fā)抖起來。

    溫梨笙緊握著拳頭，手心也出了細(xì)汗，只覺得他的眼睛如毒蛇般陰冷，但聲音還是沉靜的，“民女年幼雖父回到北境，在沂關(guān)郡長大，這是頭一次踏入奚京，相識之人也是有景安侯世子?！?/br>
    皇帝聽聞沉默片刻，忽而輕笑一聲，“呵，好生聰明的丫頭?！?/br>
    幾乎是一瞬間，她松了一口氣，繃直的背也有少許的放松，她知道皇帝已經(jīng)知道她要表達(dá)的意思。

    胡扯了那么多，溫梨笙壓根就不是想要皇帝信任那些神跡之類的鬼話，這皇帝如此心狠手辣，疑神疑鬼，自然不可能輕信任何人，仍憑她把話編出一朵花來，只要不是神仙親自出現(xiàn)在皇帝面前，他都不會相信。

    溫梨笙要的，只是讓皇帝知道，她和她爹的利用價值。

    從她聽說皇帝宣溫浦長進(jìn)宮時，溫梨笙就知道，她必須要跟著一起去。

    皇帝此番的目的，無非就是知曉謝家都是重情重義的忠義之人，以此來挾持溫浦長，為自己添一條后路。

    若非是因?yàn)橹x瀟南的母親唐妍娘家勢力渾厚，在嶺南一帶頗有威望，謝家未扳倒之前，皇帝不敢輕易招惹這個麻煩，也不想落得個欺辱女人的罵名，也不會選擇溫浦長。

    但溫梨笙也深知他爹是何等死腦筋之人，有著不屈的文人風(fēng)骨，舍身的忠臣之義，只怕寧愿撞柱自盡，也不愿成為謝家的拖累。

    所以為了保住他爹的性命，她必須跟進(jìn)來。

    溫梨笙雖嘴上對皇帝說沒有任何人告訴她這些事，但她自幼長在沂關(guān)郡，唯一認(rèn)識的奚京人又只有謝瀟南，那么皇帝輕而易舉就能想到她的消息可能是從謝家那里聽來的。

    如此機(jī)密之事，她都能從謝瀟南的口中聽來，加之這些日子她一直住在謝府，皇帝定然也聽說了這些事，必然會明白她和溫浦長對謝家的重要性。

    讓皇帝覺得，挾持了她和溫浦長，就等同于拿捏了謝家的命脈，就不會輕易殺了他們。

    皇帝懂了她的意思，所以才夸她是個聰明丫頭。

    如此一來，溫梨笙和她爹的性命，則暫時保住了。

    皇帝用那雙深陷下去的眼睛打量她幾眼，而后擺擺手，像是極為疲憊，“帶下去?！?/br>
    隨后就有侍衛(wèi)走上前來，將溫梨笙從地上加起，而后拉出了大殿，出門的時候，還聽見身后皇帝傳來的要死要活的咳嗽聲。

    溫梨笙心想，就算是別人不反，這皇帝恐怕也是活不了多久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