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遺忘
因為是開學(xué)第一天,老師布置的作業(yè)并不多,可是能考上灣中重點班的學(xué)生都不會在該學(xué)習(xí)的時候浪費時間,大部分人的晚自習(xí)都是忙碌充實的。 尚遷跡也不例外,忙著觀察宋溪潯。 jiejie應(yīng)該還沒忘記自己吧? 忘記了也沒關(guān)系,高中叁年,她會讓她永遠記住自己這個同父異母的meimei的。 就跟大多數(shù)豪門世家一樣,尚家的子女從來沒有選擇自己人生的權(quán)利,無論是事業(yè)還是婚姻。 尚理在讀大學(xué)時和宋書涵從相知相識到相愛,兩人很快就在國外結(jié)了婚,并誕下一女。只是好景不長,他們被迫回國后便失去了自由,解除了法律上的婚姻關(guān)系,被利用于和另一家族的聯(lián)姻來促成商業(yè)上的合作。在家人反復(fù)的催促下,尚理和顏以琴這對沒有任何感情的夫妻也養(yǎng)有一女。 怪不得都說女孩子長得更像爸爸,宋溪潯和尚遷跡這對姐妹分開來看還好,站在一起就能發(fā)現(xiàn)眉眼間有些相似,特別是眼睛。 多虧了兩人平時的氣質(zhì)天差地別,不會有人看出來這種微妙的關(guān)系。 宋溪潯表面上是在認真學(xué)習(xí),心里卻是克制不住地想著她的meimei。 她還記得自己嗎?七歲之前的她也姓尚,那些人又把自己父母的事藏得像是沒發(fā)生過,她會不會連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 不過忘記了也好,因為上一代的恩怨,她們注定和普通的姐妹不同,雖然她的mama平時表現(xiàn)得不在乎這段過去,但她能感覺得到mama對于這段本應(yīng)至死不渝的愛情是不甘心的,但她的自尊心卻不允許她主動去親近一個有婦之夫。 到了作為女兒的她身上,跟一個自己愛人和別的女人生下的孩子親近更是不被允許的。 宋溪潯不會主動去戳破這層關(guān)系。 她和meimei本該像這樣分道揚鑣。 從上學(xué)到現(xiàn)在,這是尚遷跡第一次住校,被姜依緣扯著袖子回到寢室,她愣在原地環(huán)視四周。 到底還是高估了重點高中的環(huán)境和自己的接受范圍。 她要走讀,寧愿五點起床也不能住在這里。 姜依緣親眼看著身邊的人笑容逐漸凝固的過程,心想這位大小姐果然接受不了她們貧民窟的環(huán)境,剛想說話緩解一下尷尬,尚遷跡就轉(zhuǎn)身問道:“依緣今天搬行李也出了很多汗吧,要先洗澡嗎?我準備時間可能會比較長。” 看著對方一瞬間恢復(fù)正常的神色,姜依緣在心里感嘆道清博初中是不是開設(shè)了表情管理的課程,同時回應(yīng)道:“啊,那你等等,我快點洗!” 灣中是六人寢,除了她們兩人以外還有四個人沒回來,學(xué)校給她們睡前洗漱的時間也不長,要六個女生先后洗完澡可能還會洗頭屬實不容易。 等到姜依緣進去以后,浴室的門一關(guān),尚遷跡又回到了獨處時的面無表情,她走到宋溪潯的柜子前,鑰匙直接插在鎖孔內(nèi),柜子的主人一定也不會想到會有室友閑得沒事開她柜門。 柜門被打開,里面的衣服堆成一團,有內(nèi)衣也有校服,她的動作自然得像是在開自己的柜子。 柜門打開時她就聞到了獨屬于jiejie的香味,像是冬日里曬過暖陽的棉被,讓她有撲進去嗅個半小時再出來的沖動,她強壓下這種病態(tài)的欲望,直接在里面開始翻找什么,沒過幾分鐘就找到了幾支藥劑,她晃動著里面的透明液體,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睛。 姜依緣洗完出來的時候柜子已經(jīng)恢復(fù)原樣,尚遷跡實在看不懂這么小的浴室怎么保證換洗衣物不在洗澡時被打濕,姜依緣告訴她可以用毛巾蓋著衣物,身體貼著墻角洗就可以,她道完謝就進去了。 姜依緣倒是聽出了其中的咬牙切齒。 沒過多久其他室友也回寢室了,603寢室除了姜依緣,宋溪潯還有她的同桌劉妙叁個從初中部直升上來的學(xué)生以外,剩下的叁人都來自其他學(xué)校,因為有姜依緣這個活寶在,另外兩名室友也很快融入寢室團體,開學(xué)第一天打鬧聲就沒停過。 宋溪潯為了補上晚自習(xí)發(fā)呆的時間,晚自習(xí)下課之后還是把第二天的新課預(yù)習(xí)了一遍,劉妙在和其他同學(xué)八卦新學(xué)生的戀愛秘史。 宋溪潯聽到她們聊起尚遷跡,翻頁的手一頓,專心聽了幾分鐘才知道她們是在打賭她有沒有談過戀愛,賭注是一包辣條。 直到十點整的提示鈴響起,宋溪潯才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無心學(xué)習(xí),心情復(fù)雜地拖著劉妙,卡著寢室關(guān)門時間才回來。 路上劉妙還一直跟宋溪潯從尚遷跡的發(fā)型分析到褲腳,肯定是談過的,只有成績中上的書呆子才沒談過,真正的學(xué)霸早就談過不知道幾任了。 聽得宋溪潯很想拿膠帶封住她的嘴。 誰說長得漂亮就是談過戀愛了,meimei今年才15歲,離分化都還早得很,就算有喜歡她的人,她肯定也會以學(xué)業(yè)為重。 在宋溪潯的印象里,分化之前萌生戀愛的想法是早熟的表現(xiàn),尚遷跡到五歲都可以因為她給的一顆糖破涕為笑,怎么可能這么早熟。 氣喘吁吁地爬到六樓,到了寢室門口時她才發(fā)現(xiàn),原來尚遷跡沒有走讀,她們還湊巧地在同寢,還是對鋪。 宋溪潯很疑惑,學(xué)校宿舍的環(huán)境對她來講算是能住的舒服,可是對比貴族學(xué)校的兩人間,這里實在是有些寒酸,還有她小時候住過的尚家宅邸,這就讓人更無法接受了。 沒等她疑惑多久,劉妙跟龍卷風(fēng)似的卷走了她倆的換洗衣物和沐浴露洗發(fā)水就拽她進了浴室。 “愣著干啥,快洗快洗,你想要開學(xué)第一天就被那個老巫婆扣分嗎?” 初中的時候她們也常常因為兩人回來晚,時間不夠而一起洗澡,如今面對陌生的幾位室友,她連尷尬的時間都沒有就進了浴室,看著對方已經(jīng)脫去了上衣,她也毫無顧忌地開始脫衣服。 一直用余光觀察門邊的尚遷跡看到j(luò)iejie進來之后就默默轉(zhuǎn)過身,在更好的視角看著她,對上視線沒多久她就看到j(luò)iejie被旁邊那人拉進了浴室,只剩下一個殘影。 本來聊天聊得熱火朝天的室友察覺到周圍氣壓的變化,都抬頭看著尚遷跡。 姜依緣默默戳戳表情失去控制,臉色冷得可怕的室友,順著她的視線看到鎖著門傳來水流聲的浴室,剛想出聲緩解這令人窒息的氣氛,旁邊的室友潘穗琪先開口了: “這么晚才回來,才開學(xué)第一天就這么努力的嗎。” “因為是灣中的重點班吧!”另一個室友張思弦附和道。 姜依緣想著尚遷跡可能沒見過女生之間一起洗澡,感到驚訝也正常,同樣沒有多想,便繼續(xù)和室友們調(diào)侃道:“那我和遷跡一下課就回寢室了,看來還是不夠努力啊?!?/br> 下午在教室里的那一出讓所有人都知道了尚遷跡是那位斷層第一名的學(xué)霸,還是清博初中畢業(yè)的。 嚇得兩個室友連連擺手表示不是這個意思。 熄燈的鈴聲響了,浴室里的兩人剛好出來。 沒說幾句話就爬上各自的床鋪,所幸沒有被來查寢的宿管逮到什么可以扣分的點。 過了大概十分鐘,下鋪有人輕聲說道:“宿管走了嗎?” 姜依緣就等著有人打響夜聊的第一槍,接道:“走了走了?!?/br> 劉妙也不是個安分睡覺的,暑假大家都是熬夜人,這個點怎么可能有人真的睡得著,便打開了話匣子:“是不是換宿管了啊,剛才那個好年輕?!?/br> “應(yīng)該是新來的,新來的宿管沒有這么狠,咱以后都記得叫jiejie,肯定可以蒙混過關(guān)幾分?!苯谰壚现\深算地分析道。 見夜聊已經(jīng)開始,所有人的音量都拔高了一倍,劉妙來了興致,問起了室友們的星座,神神叨叨地說哪個和哪個星座最配,哪兩個要保持距離。 青春期的少年受荷爾蒙影響總是對愛情有著憧憬,除了宋溪潯,她只想好好學(xué)習(xí)。 劉妙猛地想起來剛才的賭約,扯著話頭就往戀愛方向引:“我們寢有沒有人已經(jīng)分化了啊,或者已經(jīng)有對象了?” 宋溪潯沉默不語,她才不會承認自己已經(jīng)分化的事,至于這后半句話,她篤定地想尚遷跡肯定沒有這方面的經(jīng)歷。 見無人應(yīng)答,姜依緣無奈地回應(yīng)道:“我們高一剛?cè)雽W(xué)呢,怎么會有人這么早分化,你們生日月份在什么時候???我是2月份的來著。” 幾人又開始聊起寢室里的年齡排序。 “我剛剛不小心看到學(xué)生檔案了,遷跡你是十一月份生的誒,是比我們大一歲嗎?” 尚遷跡悄悄看向宋溪潯的方向,不甘心地明示道:“不是,我比你們小兩歲,我小學(xué)跳過級。” jiejie不可能會忘記她的,就算忘了也要讓她想起來才行。 私立小學(xué)跳級似乎挺普遍的,宋溪潯心想果然如此。 下鋪室友張思弦繼續(xù)接話道:“我表妹也小我兩歲,她還在在網(wǎng)上搞非主流那套!” 劉妙十分自來熟地說道:“小兩歲已經(jīng)小很多了,叫聲jiejie聽聽?” 黑暗中沒人看到尚遷跡的表情,只聽到甜甜的一聲:“jiejie~”。 宋溪?。骸啊?/br> “有meimei是什么感覺呀,我是獨生女,只有一個表哥?!苯谰売行┿裤?。 有個非主流表妹的張思弦首當其沖開始抱怨她表妹是怎么搶她毛絨玩具,怎么弄壞電腦,怎么把自己不及格的考卷抖在家長面前的。 聽得全寢連連后怕地想還好沒有meimei。 宋溪潯幻想著如果她和尚遷跡是同父同母的普通姐妹的話,她一定會對meimei很好,她不會錯過她人生的任何一個階段,她會看著她長大成人,而不是分離整整十年。 只是沒有如果。 “那溪潯呢?溪潯有兄弟姐妹嗎?”尚遷跡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像是隨口一問,只是兩只手不安地絞在一起,指節(jié)用力到發(fā)白。 她不想被jiejie忘記。 宋溪潯愣了一瞬,meimei跟她說話了嗎,她要怎么回答? 劉妙倒是回應(yīng)得比誰都快:“溪潯是獨生女吧。” “我mama那邊只有我一個人。”宋溪潯小聲答道。 “哦,這樣啊?!甭牪怀鋈魏吻榫w的回應(yīng)。 宋溪潯同樣感到不安,甚至想直接問問尚遷跡到底還記不記得她這個jiejie。 記得會怎么樣?忘記了又會怎么樣?她們不過是有著血緣關(guān)系的陌生人。 她問不出口。 空氣再次凝固了幾秒。 “咳,那你們誰有哥哥jiejie?我好羨慕有哥哥jiejie的人哦。聽說過年還能收紅包?” “我只有表哥,他在外地工作,一年大概也就見上兩叁面吧,過年的時候真的有紅包!” “啊真羨慕,如果是親生的就好了,表哥表姐長大之后好像都會很少見面。” “遷跡meimei,你有哥哥jiejie嗎?”劉妙對上鋪兩人微妙的氣氛變化一無所知,宋溪潯一時不知道該說她太了解自己還是太不會看氣氛說話。 “我有jiejie,只是我們很多年沒有見面了?!甭曇魫瀽灥貜谋蛔永飩鱽?。 “啊啊???是親jiejie嗎?為什么不見面呢?”劉妙看熱鬧不嫌事大,明明聽語氣就知道不是什么令人開心的經(jīng)歷。 “不知道,她在我很小的時候就走了,一直沒有回來?!鄙羞w跡從被窩里探出頭隨意地答道。 宋溪潯發(fā)現(xiàn)她的語氣很平靜。 講到這里連劉妙都意識到自己的追問讓人家難過了,還沒想好說什么,嘴倒是先一步反應(yīng)過來:“切!你jiejie就是個負心漢,這樣的姐不要也罷,從今天開始我就是你異父異母的親jiejie!” “睡覺吧,你吵死了?!彼蜗獫∪虩o可忍地說道。 “啊…好的,我閉嘴?!?/br> 劉妙深知宋溪潯這個人表面上看著冷了點,但其實脾氣特好,以前無論自己怎么鬧都不會真的生氣的。 今天這是怎么了? 其他室友察覺到氣氛變得有些古怪,沒有繼續(xù)聊下去,互道晚安之后便都睡下了。 宋溪潯明白了,尚遷跡真的忘記她了。 準確來說,是記得有這么個人,但忘了名字和長相。 而且,她已經(jīng)不在意這個人是誰,這個人在哪。 這個人,還會不會回來。 “mama…我們要去哪里呀?”小女孩擔(dān)憂地握緊她mama的一只手,這幾年來她從來沒有離開過這個大房子,她對于外面的世界,恐懼大于好奇。 “mama想帶你去更大更遠的地方,但是我們會走得很累,再也回不來,你愿意跟mama一起走嗎?”此時的婦人已經(jīng)不再年輕,在這里的這幾年似乎帶走了她數(shù)十年的光陰。 “那爸爸呢?爸爸跟我們一起走嗎?”女孩無助地抬頭,眼里有了淚光。 婦人無奈地搖了搖頭,“mama要和爸爸分開了,你想和爸爸繼續(xù)待在這里,還是跟mama走出去?” 這個選擇題對于只有六七歲的她而言太難了,眼淚已經(jīng)奪眶而出,卻只是死死地拽住mama的手,不說話。 婦人蹲下來輕輕拭去女兒的淚水:“小潯是個聰明的孩子,mama不想逼著你走,你自己選好不好?” “我…我跟mama走…”女孩胡亂抹著沾滿眼淚的臉,“我可以…嗚…回去拿我的小熊嗎…” “好,mama在這里等你…” 宋溪潯記得那天mama冰涼的手拭去自己眼角的淚,記得她看向住了七年的房子的最后一眼。 記得那天是陰天,灰色的云朵浮在天上,壓在心底,就像那只白熊公仔沾上的灰。 可是,為什么那只白熊…家里好像找不到了呢。 “你想要就給你好了。”年長的女孩臉上還有淚痕,只是語氣稱不上友善,把懷里的公仔扔給面前稍顯矮小的女孩就想走。 她愣愣地接過公仔,白色的衣服上還有剛才摔倒時沾上的泥石,手肘上的擦傷在雪白皮膚的襯托下觸目驚心。 她站在原地不動,眼看那人就要繞開自己,她慌張地撲上前,公仔掉在地上,雙手只能環(huán)抱住對方的腰際,手上棕色的泥土沾到了衣服的布料,地上的白色小熊也變成了棕熊。 “jiejie,你要去哪里?” 她想知道jiejie為什么哭,為什么把最喜歡的小熊扔給自己,為什么要走。 她的jiejie沒有回頭,那人彎腰撿起地上的公仔,對她說:“它變臟了,我去扔掉它就回來。” 女孩沒有松手,她乞求般地說道:“我?guī)湍阆锤蓛艉貌缓谩灰拥羲?/br> 那人強行掙脫了自己的懷抱,女孩再一次摔倒在地,無助地問道:“jiejie…那我?guī)湍闳拥羲貌缓???/br> 她不敢再上前,因為身上的泥土?xí)K她的jiejie。 對方?jīng)]有回頭。 她看著她走向那扇簡陋的小門,直到再也看不到。 尚遷跡也記得那天jiejie溫?zé)岬氖职炎约和频乖诘兀浀盟粗莻€背影毫無留戀地走遠,直到天黑也再不見蹤影。 記得那天是在夏天,高溫灼燒著地面,暖不了心里。 就像那只沾上灰的白熊公仔—她留在了那棟屋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