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俊生愛吹牛，這會兒喝多了嘴上更是沒有把門的了，忍不住說以前在五七農(nóng)場的時(shí)候，他特別受歡迎，好多姑娘都看上他了，有的送東西，有的給他送飯，有的幫他洗衣服，還有更猛的，直接在下班的路上堵他。

    張歷城聽了羨慕不已，他怎么就沒遇到這么好的姑娘呢，以前在版納農(nóng)場，倒是也有姑娘喜歡他，但可沒有人給他洗衣服送飯送東西，反倒是他總白幫著人家干活兒，干了那么多活，那姑娘也沒啥表示。

    看個(gè)電影都要他請。

    各付各的錢還惱了。

    許俊生吹牛歸吹牛，還沒忘張歷城是雨珍的表哥，吹夠了牛，說，“那些人我都沒看上，就相中雨珍了！”

    張歷城嘆了口氣，說，“俊生，你說，這訂婚結(jié)婚，就得花一大筆錢對吧？”

    許俊生點(diǎn)頭，覺得這是廢話，“哪還用說啊，這訂婚禮和彩禮，那都是老規(guī)矩，你要是不給，不單是錢的事兒，也忒不給人家姑娘面子了！”

    你這么不給人家面子，人家姑娘傻啊，壓根兒就不會嫁給你了。

    看在一起做生意的份上，許俊生勸他，“表哥，這錢可真不能省，也省不了，你放心，其實(shí)也沒多少，也就訂婚禮得置辦齊全點(diǎn)，彩禮一般不都是三轉(zhuǎn)一響，買了還會帶回來的，現(xiàn)在極少有克扣閨女彩禮的。

    那樣的人家，也讓人看不起。

    張歷城嘆了口氣，覺得自己挺倒霉的，這樣的人家，偏巧就讓他趕上了。

    一開始，趙紅梅的父母不同意這門親事，后來倒是松口了，但趙紅梅的奶奶獅子大開口，說必須要拿出七千塊錢，拿出了這筆錢，才會考慮他倆的事兒。

    而且還說了，這七千塊錢可不是彩禮，是補(bǔ)償給趙紅梅二弟的。

    趙紅梅一共有一個(gè)meimei兩個(gè)弟弟，她二弟是個(gè)瘸子。

    他們家里人都認(rèn)為，她二弟是被她弄瘸的。

    這件事兒說來話長，十幾年前，趙紅梅還是個(gè)十歲出頭的小姑娘，她當(dāng)時(shí)在屋頂上，站在梯子旁邊，準(zhǔn)備把曬好的一包地瓜干拿下去，此時(shí)她的二弟也開始往上爬，才四歲的小男孩，往上爬的挺歡實(shí)，但都快爬到屋頂了，不小心踩空了，一下子摔下去了。

    她奶奶當(dāng)時(shí)在院子里看著，非說是趙紅梅推的。

    趙紅梅也是嚇傻了，也沒否認(rèn)，后來再說也沒人信了，就背了這么多年的黑鍋，后來她長大了參加工作了，一個(gè)月工資加補(bǔ)貼也有六十。

    她奶奶提出來，讓她交給家里四十，這五十可不是孝敬長輩的，是賠給他弟弟的賠償金，他弟弟因?yàn)樗沉?，干不了什么體面的活兒，大小伙子只能去木材廠看大門，都快憋屈死了。

    她作為jiejie，出點(diǎn)錢是應(yīng)該的，而且要求至少出二十年。

    這筆錢算是弟弟的賠償金，也是他以后的養(yǎng)老錢。

    趙紅梅工作五年了，剩下的十五年錢加起來，可不就是七千嗎。

    張歷城本來想，最好不花錢，或者盡量少花錢，沒想到趙紅梅的奶奶一張嘴就來了七千。

    而且這還不是彩禮，彩禮是另外的一千。

    當(dāng)初他和趙紅梅好上的時(shí)候，他還覺得加格達(dá)奇的小伙子都沒有眼光，趙紅梅多好，長得好看，性格也好，做飯也特別好吃。

    到現(xiàn)在他才知道，并不是其他人沒眼光，而是真的娶不起。

    他倒是能掏出來八千塊錢，但他覺得要是真拿了，那就忒傻了，說是世界第一大傻子也不為過。

    張歷城嘗試跟趙紅梅的父母溝通，想要少拿點(diǎn)，沒想到人家不松口，說少一分都不行。

    趙紅梅一開始也是堅(jiān)決不讓他拿的，但后來態(tài)度就變了，特別是這次他過完年回去，她幾次在他面前掉淚，說要不就拿了，拿了錢，她立馬就跟他回北京，以后再也不回娘家了。

    張歷城之前沒有動(dòng)搖過，但那一刻開始動(dòng)搖了。

    后來，他把所有的貨都發(fā)回北京，悄悄買了兩張火車票，但趙紅梅死活不肯跟他回來。

    他只能自個(gè)兒回來了。

    他這么做，其實(shí)就是把趙紅梅撂下了，他覺得她對不起她，對不起她晚上陪他聊天，和他一起蒸饅頭，還有一起去山林子里打野核桃。

    他還趁著天黑，牽了好幾回她的手，還大著膽子親過兩回她的額頭。

    就因?yàn)榘饲K錢，他辜負(fù)了一個(gè)姑娘。

    張歷城越想越難受，給自己倒了杯酒，一口氣全喝了，這會兒他們喝的是西鳳酒，他喝的太急，一下子辣出了眼淚。

    許俊生終于察覺出他不對了，問，“咋了這是，和趙紅梅黃了？”

    這么普通的一句話，竟然引得張歷城趴在桌子上嗚嗚的哭了。

    許俊生正不知道怎么勸呢，幸好此時(shí)雨珍回來了。

    張歷城是當(dāng)表哥的，到底不好意思，趕緊用衣袖子擦了擦淚，勉強(qiáng)笑了笑，還不忘打招呼，“雨珍回來了？”

    許俊生給她倒了杯水，也問，“今兒怎么這么晚??？”

    林雨珍說，“本來兩點(diǎn)多就要回來了，正好在公園碰到林芳和麗華姐，這不就多聊了一會兒?！?/br>
    許俊生問，“她們都挺好吧，麗華姐在部隊(duì)里適不適應(yīng)？”

    “都挺好的，林芳快要訂婚了，估計(jì)訂了婚，很快就要結(jié)婚了?！?/br>
    張歷城這會兒，最聽不得訂婚結(jié)婚這種事兒，心里一酸，不爭氣的眼淚又下來了。

    林雨珍瞅了瞅他，忽然想起來，張歷城小時(shí)候其實(shí)是個(gè)哭包，后來長大了才很少哭了，今兒這是咋了，又變成小孩了？

    “表哥，你怎么還哭上了，做生意賠錢了？”

    張歷城接過表妹遞過去的手絹，搖頭，“不是?！?/br>
    許俊生幫著解釋，“是和趙紅梅黃了，趙紅梅的家里，管表哥要把八千塊錢。”

    林雨珍懷疑自己聽錯(cuò)了，“多少，八千？這是什么人家，這不是嫁閨女，這是賣閨女吧？”

    張歷城又把始末說了一遍，許俊生沒好意思說什么，她作為親表妹，不用客氣，“表哥，要說我，不是你把她撂下了，是她自個(gè)兒不肯跟你來?！?/br>
    “她家里也不是真困難，她爸不是警察嗎，她的瘸子弟弟不是給人看大門嗎，怎么還得要那么多錢，這就是吸血閨女的人家，太貪了，其實(shí)分了挺好?！?/br>
    張歷城倒是不哭了，嘆了口氣說，“紅梅人不壞?！?/br>
    林雨珍說，“表哥，反正你現(xiàn)在有錢了，要不你就帶上八千塊錢，把她娶回來？”

    張歷城這下不說話了。

    “既然不想當(dāng)冤大頭，那就別想那么多了，甘蔗沒有兩頭甜，表哥，我還不知道你，你要真拿了這八千，你能后悔一輩子！”

    許俊生也說，“就是，干嘛非找東北的，咱們四九城的好姑娘，多得是呢?！?/br>
    過了幾天，學(xué)校五一勞動(dòng)節(jié)放假，林雨珍去了一趟秦家胡同，大舅媽倒是挺精神，穿了一件新做的碎花襯衫。

    “雨珍來了，我給你沖一碗紅糖水啊?！?/br>
    張大舅也在家，正在批改作業(yè)呢，林雨珍笑著問，“我表哥呢？”

    張歷婷從外面跑進(jìn)來，嘻嘻哈哈的說，“雨珍姐，我哥相親去了，你不知道，好多人現(xiàn)在搶他呢！”

    大舅媽瞪了閨女一眼，“胡說八道什么呢，去西廂房，做你的作業(yè)去！”

    張歷婷撇了撇嘴，“我作業(yè)早做完了，再說了，我也沒胡說，不是你說的，現(xiàn)在好多姑娘托媒人，要搶我哥！”

    張大舅倒是笑了，跟外甥女解釋，“這不你哥和俊生做生意賺了錢嗎，家里的房子好久沒修了，他出錢修了房子，還一口氣買了四輛自行車，這下都知道他有錢了，所以很多給他介紹對象的！”

    大舅媽又瞪了一眼女兒，這回張歷婷十分不滿的走了。

    看著閨女出了屋子，才笑著說，“雨珍，你表哥的確相看了幾個(gè)姑娘，有兩個(gè)特別不錯(cuò)，人家姑娘還都看上他了?！?/br>
    林雨珍問，“那我表哥怎么說？”

    大舅媽搖頭，“他會說什么啊，成天喪著一張臉，估計(jì)是還想著東北的那個(gè)呢，反正不管咋地，我和你舅是不會同意的。”

    “你大舅說了，不和那樣不靠譜的人家當(dāng)親家?！?/br>
    林雨珍點(diǎn)了點(diǎn)頭。

    大舅媽說，“不提這事兒了，我不是說有兩個(gè)姑娘嗎，一個(gè)是毛紡廠的工人，正式工，長得挺周正，另一個(gè)我沒見著，是塑料廠的工人，也是正式工，聽說性格也挺好，家里人口簡單，就一個(gè)弟弟。”

    “雨珍，你覺得，哪個(gè)好？”

    都沒見到人，不能隨便亂說話，林雨珍委婉的說，“還是得看表哥的意思，要不，就再等等吧！”

    大舅媽搖頭，“他都多大了，這事兒真不能拖了，得趕緊張羅了，要是定下來了，就讓他們最晚年底結(jié)婚。”

    林雨珍笑了笑，“那敢情好?！?/br>
    正來聊著天呢，張歷城從外面進(jìn)來了，他倒不像大舅媽說的喪著個(gè)臉，只是面部表情挺平淡。

    穿著青黑色的長褲，白色的長袖襯衫，頭發(fā)很顯然剛理過，看起來倒是挺像那回事的。

    大舅媽笑著問兒子，“歷城，今兒見面的姑娘咋樣?。俊?/br>
    張歷城沒搭理他媽，倒是先說，“雨珍來了，你今兒來的真巧，我早上去市場，看鴨子挺便宜的，就買了一只鴨子，你想吃燉鴨子，炒鴨子，還是蒸鴨子？”

    林雨珍笑了，說，“吃燉鴨子吧，別忘了先過水啊，要不然太油了。”

    張歷城點(diǎn)頭，“成，我這就去做?！?/br>
    大舅媽拽住他，“這次幾點(diǎn)啊，才十點(diǎn)半，做什么飯啊，你倒是告訴媽，今兒的姑娘到底咋樣??？”

    此時(shí)，外面忽然響起一個(gè)聲音，“嬸子在家嗎？”

    大舅媽倒是聽出來了，高聲說，“玉香啊，進(jìn)來就成了！”

    大門是虛掩著的，安玉香端著一碗燉豆腐，笑瞇瞇的進(jìn)來了，“嬸子，我媽燉的豆腐，里面放了上次歷城哥送的香菇，可香了！”

    大舅媽說，“嗨，這點(diǎn)東西還值當(dāng)?shù)牡胗浿?，玉香，坐下歇會吧?！?/br>
    安玉香就真的坐到旁邊的凳子上了，她是個(gè)挺苗條的姑娘，臉盤子也小，五官像是沒長開，但仔細(xì)看，倒是挺秀氣的。

    林雨珍之前跟她打過一個(gè)照面，不過安玉香現(xiàn)在太瘦了，跟她記憶中的表嫂區(qū)別挺大，上回差點(diǎn)沒認(rèn)出來。

    安玉香倒是還記得她，笑瞇瞇的說，“雨珍姐，你也在??？”

    林雨珍笑笑，說，“我表哥這么摳門的人，還給你家送香菇了呢？”

    安玉香說，“歷城哥是過日子仔細(xì)，并不是摳門，他收來的香菇可真好，比在副食店買的好。”

    受了人家姑娘一句夸，張歷城禁不住對著人家笑了笑。

    等安玉香走了，張歷城也去廚房燉鴨子了，林雨珍忍不住說，“舅媽，我覺得剛才的姑娘就挺好的，而且住的這么近，還是知根知底的，把她介紹給表哥不成嗎？”

    大舅媽一愣，隨即笑起來，“玉香是挺好，可差著歲數(shù)啊，她今年好像才十九，你哥都二十五六了，咱們愿意，人家未必愿意。”

    林雨珍繼續(xù)慫恿她，“那也說不準(zhǔn)，萬一人家愿意呢，不去問問怎么知道？”

    大舅媽沒往心里去，順嘴說，“成，有機(jī)會我問問去?！?/br>
    此刻秦家胡同口，黃翠芬手里拿著飯盒，心里可不太痛快，上回她從餃子，結(jié)果雨珍不在家，今兒她又去，沒想到還是不在家。

    運(yùn)氣可真是忒不好了。

    不過，她已經(jīng)問了王媽，說雨珍去她舅家了，她一聽，沒敢留下餃子，趕緊的又提著飯盒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