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頭沒腦的問題，讓宋輕沉發(fā)出訝異的聲音。

    “你、你想好了讓、讓我做什么嗎？”

    “幫你拿東西，或者打飯一個月也行。”

    答應過的事情，只要她能做到的，她應該不會推辭。

    周池妄卻在此刻半掀眼皮，從昏暗中凝視她，“下個學期開始，你轉班?！?/br>
    宋輕沉還在絮叨，“或者，讓我去喂你們家的那只……”

    聲音驟停。

    她不敢置信自己聽到了什么，又確認一遍，“你、你說什么？”

    “轉班。”

    她長長的吸了一口氣，潮熱一同進肚，在里面隱隱翻滾。

    沒有人知道，以宋輕沉原本的中考成績，是要被分去重點班六班的。

    她中考志愿報的晚，再加上沒有提前聯(lián)系學校，等錄取通知下來的時候，一切都已經晚了，重點班名額沒有了，她只能去普通班。

    為此，喬叔曾經聯(lián)系過她的父親，告訴他，以她的成績，要想再回到重點班，還可以找人再通融。

    父親沉默了半響，才問，“輕沉去了重點班，是不是就要有人離開？”

    喬叔回，“宋丫頭才是被擠掉的那個，再回去是應當應分的事情?！?/br>
    父親最終還是沒同意調班。

    他說，老師都是差不多的，好好學習是自己的事情。

    再說，他們已經麻煩了周家這么久，沒有必要事事找人說情。

    此事才算作罷。

    如今舊事重提，宋輕沉只覺得倉促。

    她啊了一聲，半晌后，才回，“都、都要高三了，好像也沒有轉班的必要性?！?/br>
    周池妄在昏暗中捉緊她的手，唇角蠕動，神情微妙。

    他垂下眼瞼，躲開宋輕沉的視線，寡淡的嗓音攏在車內，“你要食言?！?/br>
    “要，要是別的條件的話，其實也可以?！?/br>
    宋輕沉局促的開口，“我只是覺得，既然是答應你的事情，不、不應該用給你的承諾來、來換。”

    見周池妄抿唇不語，她又揉著自己的頭發(fā)，“我還是先去，剪頭發(fā)吧，這件事情，讓我再、再想想，中午時間太少，不能再耽誤了。”

    說著，拉開后車座的門。

    周池妄松開手，坐在座位上，環(huán)胸抱臂，盯著少女的背影。

    少女下車時，頭發(fā)往上半蜷縮起，瓷白的后脖頸在陽光下晃眼，褲腳被車蹬掛住一個角，露出纖瘦的腳踝，兩邊淺陷，根骨先天明晰清楚，映在他眼底。

    看的他稍稍瞇眼。

    像是不適應雨后的陽光。

    少女下車以后

    喬叔坐在汽車副駕駛座上，問他，“我們是等等宋丫頭，還是先去吃點東西？”

    他已經做好了等人的準備，卻聽到從背后傳來一個不咸不淡的聲音。

    “先吃東西。”

    周池妄癱靠在背椅上，闔上眼睛閉目養(yǎng)神。

    他跟宋輕沉兩個人之間，始終保持著不遠不近的，最好的距離。

    一個人進一步，就會有人退一步。

    不能再進了。

    他手指微動，下意識摸向藏在他校服兜中的煙，捏在圓圓的細管上，拿出來一根，斜叼在嘴邊。

    喬叔坐在前排，支喚司機師傅出去買飯，又從后視鏡中看他。

    “少爺，”他并沒有阻止，只是平和的提醒，“周先生不會想看到您抽煙的樣子?！?/br>
    “一會兒等宋丫頭回來，也不會想在車內聞到煙味?！?/br>
    說話間，煙絲已經點燃，一點猩紅明亮刺眼，周池妄吸一口，在濁白繚繞的煙霧嗓音遲緩。

    “就一口?！?/br>
    煙頭在他指尖撣了撣，轉了個圈，看到前排遞過來的透明煙灰缸，他漫不經心的低笑，將手中的煙碾熄。

    “只是……”煙癮犯了。

    周池妄沒有多說，他瞇著眼睛叮囑。

    “飯多買一份，有人需要。”

    *

    理發(fā)店內來來往往，宋輕沉剛一踏進去，就被一個染著色彩斑斕的黑的小jiejie攔住。

    “剪頭發(fā)嗎？有預約嗎？”

    宋輕沉猶豫一下，既然是喬叔帶著過來的，應該是有。

    想了想，點點頭，報出來了喬叔的名字。

    “有預約，現(xiàn)在就帶您進去?！?/br>
    宋輕沉一邊走，一邊環(huán)顧四周，店內夠大，一面面鏡子擺滿了墻面，空氣中傳來嗡嗡的吹風聲，內里比外面暖和，熱氣在蒸騰，有幾個人看不出來發(fā)型坐在一個大型蒸頭機下。

    染發(fā)劑的味道有些刺鼻。

    宋輕沉被帶著重新洗了一遍頭發(fā)，便被領到了一個隔間內，里面有全套設備，還有一個微笑著接手的小哥。

    “小meimei，”小哥看到她的第一眼，“你這個頭發(fā)是從哪剪的，我建議以后從行業(yè)內拉黑那家店?！?/br>
    眼鏡被摘掉了，宋輕沉稍稍瞇起眼睛，透過鏡子，看清了小哥胸前掛著的牌子。

    造型總監(jiān)。

    宋輕沉輕咳，小聲嘟囔，“我、我自己剪的。”

    “現(xiàn)在的學生，壓力已經大到連出來剪頭發(fā)的功夫都沒有了嗎？”小哥聞言吹了個口哨，從旁邊拿出來一個吹風機，頂在她的頭發(fā)。

    “下次別自己動剪刀了?！?/br>
    宋輕沉敷衍的點頭。

    吹到半干，小哥用手撥弄了一下她的頭發(fā)，“頭發(fā)真硬啊，還有點自來卷?！?/br>
    “都說頭發(fā)硬的人心也硬?！?/br>
    “小meimei，你心硬嗎？”

    第47章

    無厘頭的問題。

    宋輕沉不知道應該怎么回答, 她索性不理，閉著眼睛，聽著小哥問。

    “你想怎么剪？”

    怎么剪都行, 她不挑, “寸頭可以嗎？”

    小哥撥弄她頭發(fā)的手指微頓，笑了笑, “斷情絕愛頭？”

    “也不是不行，你皮膚白，臉又小, 五官這么精致，肯定好看?！?/br>
    寸頭最考驗長相，小哥經常給明星做造型，一眼就能看出來, 宋輕沉是個美人坯子。

    宋輕沉看著鏡子中面無表情的她自己, “那、那還是算了?！?/br>
    方便是方便，但是看起來, 像是在對全世界人宣告，她受到了極大的感情打擊。

    沒必要, 真的沒必要。

    能剪掉自己的小卷毛, 是第一次, 也是最后一次，這種傷害自己以明志的行為，實在愚蠢。

    “這樣, 先軟化一下，再給你剪個型, 怎么樣？”

    頭已經交到了別人的手里, 宋輕沉也沒有必要拒絕, 在理發(fā)師動剪刀之前，她問，“軟化之后，頭發(fā)還是會是卷的嗎？”

    小哥微微一笑，“會直，只是沒有拉直這么僵硬?！?/br>
    這就夠了。

    宋輕沉放松的躺靠在躺椅上，閉了閉眼睛，長長的睫扉隱隱顫抖，“做吧?！?/br>
    軟化膏抹上之后，小哥弄來了加熱器，叮囑她，“你發(fā)質偏硬，可能需要的時間長一點，不過今天中午應該能完事，累的話，可以閉一會兒眼睛?！?/br>
    宋輕沉點點頭，眼皮上下合上，同時腦海中也開始碎片一般的閃過許多場景，校慶，真心話大冒險，還有明滅閃動的走廊，轉到最后，畫面一轉，轉到了周池妄身上。

    腦海中反復的轉著周池妄疏冷的語調和他剛剛說的話，轉班。

    七中的規(guī)矩并不死板，反倒十分活泛，每年都有轉班的機會，對于成績極好的學生，可以像學校提出書面申請，甚至不需要找人。

    宋輕沉只要期末保持現(xiàn)在這個成績，高三轉班也不是不可能。

    當初去到五班時，她格外欣喜，連回家時都笑意融融，告訴父親五班的同學很好，老師也很好。

    真的都很好嗎？

    宋輕沉捫心自問，分明是覺得距離姜徹近的很好。

    她嘲弄的笑了笑。

    濾鏡被打破之后，仿佛一切都回到了最初的起點，美好是輕薄的假象，像一層砂紙，經不起絲毫摧殘，稍微一碰，便碎的徹底。

    鏡花水月罷了。

    從剪發(fā)到做造型，一套下來，也做了快兩個小時，一切完事之后，宋輕沉看著鏡子中的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