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受戒持戒在佛教修行中是極其重要的，佛祖提倡以戒為師。

    他怎么會不受戒？

    小沙彌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剃度之后會進行五個月的行者生活，再受戒成沙彌。

    據(jù)說他是在做行者的時候生了一場大病險些死去，再醒來就被不干凈的東西纏身了。

    在受戒的堂上，受戒的香煙掉落，佛祖泣血。住持就說他受不了戒。

    印光師兄卻不為所動，大家都說他沒有向佛之心。害?！?/br>
    萬古川在旁邊沉默地聽著。

    林泓追問：“什么不干凈的東西？為什么這么說？”

    “不知道?！毙∩硰浢嗣弊?，“因為他行為怪異，所以大家都這么說，就是——”

    小沙彌說得神秘，“他要偷祭祀佛祖的花鬘來吃?！?/br>
    ？？？林泓：“吃？？”

    吃花？？

    小沙彌點頭。

    林泓：“那確實……挺怪的……”

    “偷佛像花鬘死后是要變成食鬘鬼的，哎，印光師兄可怎么辦？住持說他他也不改?！?/br>
    “你們親眼看見他吃花鬘了？”林泓不敢相信。

    “是的。有師兄親眼看見他蹲在佛像前的貢品桌上吃花鬘。

    而且，他一個人在佛堂待過后，出來也沒拿東西，那么大的花鬘就沒了，一地花瓣。”

    小沙彌道，“出家人不打誑語的，我?guī)熜植粫_人?！?/br>
    林泓嘆為觀止。

    三人穿過游廊，走進了桃花園里，滿樹繁華，如輕云纏樹，落英紛然，一片圣潔，他們行在佛國凈土。

    他們沒再說那吃花的和尚了，林泓又開始逗小沙彌了，“你說受戒了會當(dāng)沙彌，你受戒多久了？”

    “嘻嘻，這是我做沙彌的第二年，再過兩年我就可以受比丘戒，正式成為僧人了！”小沙彌很是高興。

    “你這么小就念佛，佛經(jīng)上的字認得全嗎？”林泓笑他。

    小沙彌不服了，“怎么認不全！我還會背呢！”

    “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掛礙——”

    “無掛礙故，無有恐怖——”

    “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注3）

    稚嫩的聲音沒有雜質(zhì)，在純潔的桃園里悠悠地響著。

    每一顆桃樹都垂首屏息靜聽，靈魂記憶連通前世今生，了卻前世因果。

    輪回六道，下一次，就去往善道。

    世間沒有苦海，世人皆度佛國。

    *

    小沙彌帶著他們路過浮屠塔。

    浮屠塔九層，因著年代久遠，白墻上生滿苔蘚和爬山虎，墻皮脫落?；彝咭彩浅劣舻念伾?，檐角的鈴鐺在風(fēng)里輕晃，其聲空靈。沉郁又帶著輕盈，卻毫不沖突。

    “這里面啊，供奉著佛骨舍利，見佛骨舍利即見佛陀?！毙∩硰浿钢⊥浪榻B道，“浮屠塔可以讓邪祟遠離。”

    舍利一出，十方諸佛來見，一切魔障望風(fēng)遠避，一切惡煞聞聲潰逃。

    “嘖，那佛祖到底能不能驅(qū)鬼??？”林泓不明白了。

    “驅(qū)鬼？不能啊，佛祖仁慈，覺悟之后，脫離六道輪回，跳出三界，也要度化眾生，化解冤仇。鬼也是眾生，佛陀當(dāng)然也要讓鬼道眾生離苦得樂，早日脫離鬼道，驅(qū)逐他們豈不是違背了佛陀的初衷？”

    “不信我？”萬古川沖著林泓挑眉。昨天他可是都說了。

    林泓拍拍他，“不是不信你，只是不明白既然佛祖不驅(qū)鬼，為什么又能讓鬼遠離，被動和主動的區(qū)別？”

    小沙彌點了點頭，“但也不是讓所有鬼遠離，鬼也分善惡的，只是讓惡鬼遠離?！?/br>
    “只要潛心修行，一心向善，證得菩提，惡鬼就怕你，諸惡就會繞道而行、遠離你，到那時候，你想度他們也得追著他們跑?！?/br>
    林泓：“我只想背著他們跑……”

    萬古川：“?！?/br>
    *

    逛得差不多了，三人去齋堂用餐。

    全是素食，林泓表示難過。

    吃完，小沙彌和他們告別了，兩人回到了屋子里。

    “你說，找我們來的怨鬼是哪一只？”林泓問萬古川。

    “不清楚?！?/br>
    “那個罵我的和尚也挺不正常的?！绷帚鼛е鴱娏业膫€人色彩道。

    “疾行鬼也不正常。”萬古川也帶著強烈的個人色彩。

    “唔……”林泓想到了昨晚上那只可憐的餓鬼，對比了一下難易程度——疾行鬼太兇，和尚不知道在哪，“要不我們今晚去看看那只細脖子的鬼？”

    “嗯?！比f古川同意。

    *

    夜里，兩人出門了。

    “它長得太瘆人了，我還挺怕它的，”林泓想起餓鬼的那個樣子，“我們要不要帶點吃的？”

    “我?guī)δ銕С缘?？”萬古川挑眉。

    林泓看了他一眼，“算了，我?guī)f古川就行了?！?/br>
    萬古川：“……”

    古寺比白晝里更加沉默，低垂在夜色中，冥想在寂靜里。

    皎潔月光籠罩著。

    蟲唱藏在遠處。

    林泓帶路，兩人在昨天那鬼出沒的地方晃了晃，什么都沒有。

    “它今天不來嗎？”林泓一半慶幸一半遺憾，慶幸不會看到那個瘆人的鬼，遺憾可能會錯失可以回去的線索。

    兩人正準備返回，一個凄厲的聲音響起了，“好餓啊——好餓啊——我好渴好餓——”

    兩人對視一眼。

    “來了?！绷帚鼑@氣。

    他們遁著聲音找去。

    “好餓啊——我好餓啊——好渴啊——”

    隨著他們靠近，聲音越來越大，也越能體會到那鬼的痛苦和絕望。

    “好餓啊——好餓好餓——”

    聲音就在前方了。

    驀地，那聲音戛然而止，周圍瞬間歸靜。

    怎么回事？

    林泓剛想上前一步看個究竟，卻被后面的人一把撈過了腰往一旁躲去。

    萬古川攬過他躲在了游廊的柱子后面，而這個位置剛好避開了遮擋視線的東西。

    林泓看見，月光下，咽喉細如針、肚大如斗的枯瘦餓鬼正趴在地上。

    它的身邊蹲著一個和尚，一身潔白的袈裟在黑暗里有些隱隱發(fā)光——正是白日里見到的印光和尚！

    而他，正在用手腕的血喂食那只鬼！

    林泓借著月光看得分明。

    印光的手腕割開了一條口子，血在往下滴落著，那餓鬼趴在地上，側(cè)著頭，伸出舌頭舔食著滴落下來的血，眼皮萎縮，眼珠子瞪得渾圓，里面全是貪婪。

    印光另一手結(jié)著佛印，嘴里正念念有詞。

    艸！林泓差點叫出聲來。

    這鬼是這個和尚養(yǎng)的？

    與惡為伍？

    難怪難怪，難怪他受戒的時候佛像泣淚，難怪佛陀不收這弟子。

    印光不知是如何察覺到他們的，目光突然就看了過來。

    眉眼還是十分冰冷，眼底毫無波瀾，看著他們說了一聲：“晦氣?！?/br>
    ？？？林泓不能忍了：“你怎么又罵人？我還沒說你晦氣呢。”

    印光沉默了一下，道：“我說你們身上帶著晦氣?！?/br>
    林泓：“……”那也不太吉利的樣子……

    “晦氣太烈，惡鬼最喜歡了?！庇」獾?。

    萬古川的手按上腰后的劍柄。

    林泓看他喂鬼，再聽他說這話，怎么想都像是不懷好意的，“所以你要支你喂的鬼來吃我們？”

    印光一怔，指了指還趴在地上喝血的餓鬼，“你們能看見他？”

    “我們又不瞎。”林泓道。

    印光垂眸看向地上的鬼，那模樣看上去竟然有些悲憫，“這是‘針口鬼’，是《正法念處經(jīng)·餓鬼品》里記載的三十六鬼之一，生前雇人殺生，死后受此惡報，被饑渴、寒熱、蚊叮之苦折磨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