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比之平時更加沉沉悅耳，要把虛泛的月光也悉數(shù)拽下來，在低處壓實壓緊，而心卻有些飄飄然。

    林泓側(cè)目看過去。

    月色和黑暗描出了一個明晰疏朗的輪廓。

    “我看到，那個雪山來的女人，倒掛在房梁上跟著我?！绷帚÷暤?。

    萬古川聽了沒有回應(yīng)，他在思忖著。

    倒著的腳印……

    倒著的女人……

    這些是在暗示什么嗎？

    “估計問題就出在這個女子身上了?！绷帚@嚇之后又放松，有些困了，從被窩里伸出手來揉了一下眼睛。

    他的手腕卻驀地一暖——萬古川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林泓一怔，歪頭看過去，努力地想在夜色里看清他的面容與神情，“怎么了？”

    萬古川沉默了一會兒，不知有意無意，那只手食指指尖輕輕滑到林泓的手心，嗓音低低，“下次……還是去哪都一起?！?/br>
    一陣酥麻從手心，那食指指腹下的皮膚，竄了過來，耳朵也在發(fā)癢，林泓好不容易平靜的心臟又狂抽了起來，“一起……知…知道了?！?/br>
    食指尖輕輕劃過，“嗯。”萬古川收回了手，“睡吧。”翻過身去，背對著林泓。

    月色與靜夜纏綿，四下無聲。

    林泓把手放進(jìn)被子里，只手握著拳，指甲不停地抓著酥麻的手心。

    怎么回事……在夜色里看不清他的臉卻還是……

    *

    林泓看著那女子有些發(fā)怵了，用早膳時都揀了個離她遠(yuǎn)的位置坐。

    女子慢條斯理地吃飯，并不像是因為大家閨秀的涵養(yǎng)讓她雅致，而是因為她過于悲切了，沒甚心情，雙目空泛，吃東西圖個不餓死罷了。

    她依舊沉默，像一團(tuán)化不開的濃墨，像雪原的夜空，亙古神秘。

    昨夜也是大雪，今日清早每家每戶都出來清理門前的積雪。

    從前史奶奶門前的積雪都是村里的年輕小伙子來清理的，現(xiàn)在有萬古川和林泓借宿在她屋里，這活兒自然要落到他們肩上。

    他們清雪，史奶奶就領(lǐng)著女子到山下城里的集市買東西去了。

    林泓一鏟子插進(jìn)雪里，只插了個鏟子尖進(jìn)去，任他用手再壓木柄都插不進(jìn)去了，挺費力。

    “踩這里?！比f古川示意他用腳踩鏟子靠近木柄那方的側(cè)沿。

    林泓依言，鏟子果然陷下去了很多。大概這就是從小嬌生慣養(yǎng)沒碰過這些的人吧……

    萬古川看了一眼他凍紅的手，“你還是回屋坐著吧。”

    “這么嫌棄我。”林泓誤解了他的意思，把鏟子上的雪鏟到一邊去，往手上呵了一口熱氣，“頭一次干，我不也在學(xué)嗎？”

    他繼續(xù)賣力又笨拙地鏟雪，十分認(rèn)真。

    萬古川看笑了。

    “潘如意當(dāng)真是背德，”有兩個人從門前走過，“瞞著男人偷漢子，如今事情敗露，就過河拆橋，說是王傳生玷污了她。”

    “??？世間竟有此事？”另一個人顯然是不知情的，“可有人信她？”

    他們議論的是昨日那個洗碗的女人提到的事情。

    林泓抬眸看了那兩人一眼，沒見過，又低頭鏟雪，耳朵倒是豎著在聽。

    “這要怎么信她？”那人回道，“她的信物在王傳生那里，一個挺精致的簪子?！?/br>
    “萬一是王傳生偷的呢？”另一個提出質(zhì)疑。

    那人道：“潘如意說這簪子她贈與了姚雪知。但姚雪知否認(rèn)了此事。”

    “她把姚雪知牽扯進(jìn)來做甚？”另一個人疑惑了，“不會以為村長的女兒要在此事上給她撐腰吧？”

    那人想了想道：“她倆之前交情確實不錯?！?/br>
    “交情不錯都不幫她，哎，看來是真的了，這女人身敗名裂啰——”

    兩人走遠(yuǎn)了，聲音也聽不清了。

    林泓再結(jié)合昨日那個洗碗的女人說的，理了理此事。

    大概就是李姓男子的妻潘如意和一個名叫王傳生的男子偷情被發(fā)現(xiàn)了，潘如意說是王傳生玷污了她，而王傳生拿出了她的信物證明此事你情我愿。

    潘如意說這個被王傳生當(dāng)作信物的簪子她送給了村長的女兒姚雪知，姚雪知卻否認(rèn)此事。

    現(xiàn)下，大概眾人都相信是她和王傳生偷情了。

    林泓雙手撐在鏟子的木把手頂上，下巴就擱在手背上，看向萬古川，“你怎么看？”

    萬古川停下手頭的動作，“幾個疑點：

    其一，這事是如何敗露的？第一個知情人是誰？

    其二，如果是謊話，女人不說信物是王傳生偷的，卻冒著風(fēng)險說送給了一個可能不會幫自己的人，這是為何？

    其三，如果女人所言不虛，那姚雪知手上的東西如何到了王傳生那里？”

    林泓補(bǔ)充道，“其四，交情不錯又為何不幫她要當(dāng)場否認(rèn)？”

    如果姚雪知說確有此事，那事情還有周旋的余地。

    林泓想了想，“我感覺這個世界與雪山來的那女子有關(guān)系。但這個事情又在扮演什么角兒？”

    萬古川道：“慢慢來?！?/br>
    銅鏟陷進(jìn)雪里，細(xì)碎的冰“咔嚓”輕響。

    第064章 深山尋蹤誰記此事

    雪清理得差不多了，林泓把鏟子靠在門邊上，覺得自己的手凍得沒了知覺，僵硬著貼到自己的脖子上，又被冰了個激靈，但好歹脖子的溫度傳來能感覺到手了。

    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突然遞到了他面前。

    林泓微怔，看著那只手。

    這是……

    心顫了顫，鬼使神差地，他把凍紅的手放了上去。

    真暖。

    這手一放讓萬古川也怔了，“我……是讓你把鏟子遞給我……”

    林泓：“…………………………”

    “哦……”林泓默默往回抽手，萬古川卻一把給他抓住了，低沉的聲音帶著笑意，“怎好拂了你的面子?！?/br>
    溫?zé)岬氖志o緊握住他凍僵的手。

    林泓卻覺得臉燙了。

    萬古川沒有要松開的意思，拉著他走過去，另一手把兩把鏟子都拿起來，踏進(jìn)了屋里。

    林泓跟著他走，剛才的尷尬沒有散去，自己真是蠢爆了……“別了別了，快松開，誤會！”

    他莫名覺得心頭輕飄飄的，很怪……

    誤會……

    萬古川把兩把鏟子放在農(nóng)具角，垂下眼簾。

    當(dāng)然知道是誤會，

    不然他萬古川還會覺得是什么？

    他松開了手。

    林泓看不到他的神情，注意力全在自己手上了，他很明顯感覺到自己兩只手的溫度差別太大了……

    “今日做甚？”林泓岔開了話題。

    “去那姑娘來的雪山里看看。”

    *

    今日是這雪山里最近難得的一個朗天，沒有肆虐的風(fēng)雪，空氣冷冽清朗。

    兩人朝著昨日女子腳印指引的方向走去。

    雪原皚皚又茫茫。

    兩個黑色的點朝著蒼茫更深處走去。

    林泓在寒風(fēng)中扯緊了裘衣，一腳深一腳淺朝坡上走去，走得有些費力，“這姑娘也挺厲害，路如此難走，她卻走了這么遠(yuǎn)，你說——”

    “艸……”林泓絆了一下，一個趔趄，堪堪穩(wěn)住。

    萬古川走在前面，聽到動靜回身看他，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拉著他走。

    林泓一懵，這力道很大，卻不至于拉疼他，他走起來一下就輕松了。

    手心的溫暖從手腕燙到心上去了，大腦瞬間一片空白。

    “說什么？”萬古川認(rèn)真看路，只給了他一個堅實的背影。

    “什么？”

    “你剛才說的。”

    “啊……我……”林泓神智不清了，“我忘了我要說什么了……”

    “……”

    他的注意力老是要落到自己被抓著的手腕上。以前也沒少被拉過啊……

    “說…說……雪為何是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