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泓一驚，猛然站起身來。

    澎湃的浪濤不作停歇，把山崖之下安靜的村落悉數(shù)攬入懷中。

    黑巖如同鋒利的刀刃把席卷而來的雪浪劃開一條口子，但舉刀抗衡也只是徒勞，最終依舊淹沒在了雪白里。

    浪濤滾滾向前。

    白色雪沫飛揚。

    天地?zé)o聲。

    方才還帶著余溫的村落現(xiàn)下卻已冷成一片雪白。

    蒼穹落下鵝絨大的雪，紛紛揚揚，把天地割得支離破碎，模糊視野。

    一個小點在雪地里移動著：

    ——在紛擾和庸俗歸于沉寂之后，一個人走過夷為平地的舊夢，踩過文明之處的懵懂，朝他們這邊走來。

    “玉骨——那愁瘴霧——

    冰姿——自有仙風(fēng)——”（注1）

    空靈的女聲在雪原悠悠回蕩。

    落雪在飛揚，歌聲如冰凌輕撞脆響。

    “素面——翻嫌粉涴——

    洗妝——不褪唇紅——”

    女子帶著婉轉(zhuǎn)的唱腔，披一身雪色的裘衣，穿過風(fēng)雪徐徐而來。

    “高情已逐曉云空——”

    女子已近他們身前。

    “不與，梨花同夢?！?/br>
    雙手放下裘帽。

    ——是那個雪山來的女子，也是潘如意。

    素面淺笑，半是釋然，半是無奈。

    她的目光落在林泓手上的梅花弄月簪上，“多謝公子。”

    林泓會意，把簪子遞給她。

    潘如意看了那簪子一眼，“梅花弄月，捉弄的怕是我們這些俗人。真真假假，該信哪般？是是非非，當(dāng)真講得清楚？”

    她捻起來插進(jìn)了云鬢間。

    “公子倒是了卻了我一樁悔事?！迸巳缫鈱χ帚α诵Α?/br>
    后悔送了這簪子給姚雪知。

    興許沒送這簪子……也就沒之后的事兒了。只是興許……

    “多謝了?！?/br>
    潘如意望向雪淹沒下的村落的方向。

    空茫一片，落雪無聲，仿佛恒古如此。

    “事情至此，可我并不暢快?！迸巳缫獯鬼?。

    “愿聞其詳?！比f古川道。

    潘如意苦笑了一下。

    **

    潘如意講完，林泓和萬古川都沒有說話，也不知該做何評說。

    “我也是死后才知曉全部的……一些誤會也不重要了，結(jié)果……是不好的。二位能同我一起知曉這真相即是解我心結(jié)。”潘如意看向林泓，“我也沒有可以相報的，徘徊雪山，這里的事我倒是都知曉?！?/br>
    她抬手指向了西北方向，示意林泓，“你要找的人就在這前方三里背風(fēng)坡巖石堆積處的一個洞xue里，有些隱秘，多尋尋能看見的。”

    我要找的人……

    樂然山人！

    他還活著！

    幫大忙了！林泓拱手道：“多謝潘姑娘！”

    潘如意淺笑，還了一禮，“那我就此告辭。二位萬福?！?/br>
    她轉(zhuǎn)身戴上裘帽，朝風(fēng)雪深處走去。

    空靈的聲音依舊唱著那首婉轉(zhuǎn)的歌。

    萬古川開口在說著什么。

    林泓有些走神。

    雪花紛紛揚揚，視野一片模糊，白光漸盛。

    要回去了。

    要回去了……

    林泓抬眸看向萬古川，卻不想來了個四目相對。

    林泓一怔，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識想開口緩解，莫名其妙說了個：“你……”

    尾音拖了老長也沒“你”出個下文來。

    在這一瞬的遲疑中白光吞沒了一切。

    *

    林泓回過神來，腳還深陷在雪里，凍得麻木。

    眼前還是那片深埋了村落的積雪，卻不見了方才的人。

    艸……林泓一雙冰手貼在自己額頭上想清醒一下。

    我在失落什么…

    “頭兒！”屠鴻雪見他陷下去了，趕緊拽著他把他拉了上來。

    林泓一手揉著雙眼，指向了一個方向，“前方三里背風(fēng)坡，找個巖石堆，后面有洞xue，樂然山人在里面?？烊と恕！?/br>
    作者有話要說：

    萬古川：？？我？我什么？

    注1：宋·蘇軾《西江月·梅花》

    玉骨那愁瘴霧，冰姿自有仙風(fēng)。海仙時遣探芳叢。倒掛綠毛么鳳。素面翻嫌粉涴，洗妝不褪唇紅。高情已逐曉云空。不與梨花同夢。

    第067章 落雪紛紛圣山歸靜

    “如意啊，別哭了?！?/br>
    姚雪知輕輕拍了拍潘如意的背。

    “誒?！迸巳缫馕锪艘幌卤亲?，蹙著的眉頭解不開，卻偏想對姚雪知擠出一個笑來，紅著眼睛和鼻子，看上去頗有幾分可憐。

    “要我說啊，李金成也太不是人了！”姚雪知要去拉潘如意。

    潘如意被她碰到手臂，疼得“嘶”了一聲，縮回手去。

    “怎么了？他又打你了？”姚雪知哪里肯依她，扯過她的手，撩起她的袖子來。

    潘如意的手上是一大塊的淤青。

    姚雪知眉頭頓時皺了起來。

    “沒有，”潘如意把袖子拉下來，“是我自個不小心撞的?！?/br>
    “撞的？jiejie還不知道他李金成是什么貨色不成？”姚雪知看那淤青，越看越氣，說得咬牙切齒，“餓不死的野雜種，打自家妻逞什么英雄好漢！臭脾氣凈往你這兒撒，他當(dāng)真覺著自己還滿腔熱血了，怎么不去那戰(zhàn)場上撒狄人身上！窩囊廢！幾斤幾兩他自個掂量過沒有！”

    “你倒還袒護(hù)他了?！币ρ┲^她，“這話我本不該說的，畢竟是你相公，但jiejie心疼你啊，給我氣得！”

    “我知道?！迸巳缫馕锪艘幌卤亲?，“謝謝姚jiejie?！?/br>
    “以后受欺負(fù)了就給我說，我和你高大哥找他麻煩去！”姚雪知看著她的淤青，“哎喲，有些嚴(yán)重，待會兒上些藥?！?/br>
    “沒事。”潘如意笑了笑，真誠道：“沒有姚jiejie的福氣，高大哥對你是真的好?！?/br>
    姚雪知的相公高福壽對她好眾人都是看在眼里的。

    “害，福氣什么，可別說他了，在家里一樣有好吃懶做的時候?！币ρ┲捠沁@般說了，心頭卻是美滋滋的。

    “我的相公更是……”潘如意又有些難過了，“是我做得不夠好嗎……”

    “哎呀，錯的是他又不是你，夙興夜寐，無微不至的，你對他還不夠好嗎？那男人當(dāng)真該罰，聽jiejie的，別想這事了，自個兒高興就好，啊?！?/br>
    兩人踏過白雪朝前走去，雪“吱吱”地響，周圍的房屋端雪而立，時值清晨，屋外的人只三三兩兩。

    “呀！姚姑娘，潘姑娘?！币粋€體格健壯，五官端正的男子叫住了她們——正是王傳生。

    “王公子?！眱扇顺蛘泻?。

    “二位提著籃子是要去哪？”王傳生的目光落在了潘如意的身上，過于熾熱了些。

    潘如意還在難過著，也沒注意到。

    “去王mama家，幫她做餅?！币ρ┲Y貌答道。

    “是嗎？”王傳生摸了一把后腦勺，“早聽說二位姑娘做飯手藝不錯，今日王mama是有口福了——我就沒這福氣?！?/br>
    姚雪知笑了笑，“別介，做好了餅給你送些來，你一個人住趕不及做飯，蒸幾個餅也是好的。”

    “這般好事？”王傳生揚眉，看了潘如意一眼，“多謝二位姑娘，那我就不客氣了?！?/br>
    “潘姑娘不太高興？”王傳生看著潘如意。

    “這能高興嗎？還不是他家那位又打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