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林泓壓制住自己想把它趕緊收進(jìn)懷里的沖動(dòng)，慢慢收進(jìn)了懷里。

    *

    “那你吃什么？”林泓看著面前的粥和饅頭。

    “這里的人家并不富有。你吃吧。”萬古川坐在近門口的地方，看了一眼外面，“吃了上路。”

    “那我不吃，我還不餓?！绷帚溃澳愠?。”

    “我也不餓。”

    “……”

    最后林泓喝了粥，把饅頭塞給了萬古川。

    *

    土屋外面的沙漠確實(shí)很曬。

    沙漠的午時(shí)比夜晚熱上很多，根本不必披大氅，萬古川把它一整個(gè)抗在肩上。

    林泓用萬古川給他的白布把自己的頭和臉包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生怕曬傷了。

    一邊碎碎念：“這么曬，這么干燥，難怪寸草不生……”

    臉只露出窄窄一小塊，一雙眼睛看起來更大更亮了，睫毛長長。

    走了一會(huì)兒，林泓看到了萬古川所說的那幾戶人家。

    依舊是土筑的小屋子，零零散散的分布著四五個(gè)。個(gè)個(gè)家徒四壁。

    幾個(gè)居民裹著防曬的頭巾站在外面看著他們，男人抄著手，女人抱著孩子。

    林泓難以想象，他們何以為生。

    萬古川把碗還過去，道了謝，又聊了幾句。

    林泓眨巴著眼睛使勁看他。

    未幾，他朝林泓走回來。

    “這里是大徵朝版圖的西北邊，那塔蘇大沙漠，時(shí)間和外面的一樣——大徵朝德致二十三年?！比f古川道，“這里是沙漠的邊陲，我問過了，他們并沒有發(fā)現(xiàn)有什么怪事，我們還得朝沙漠深處走?！?/br>
    一聽還要走，林泓就垂頭喪氣了，“奧……”

    黃沙茫茫，沙丘起伏，沒有一點(diǎn)蔭蔽，完全袒露在陽光之下。

    林泓要被這沙漠的太陽曬化了，踩在沙上，又松又軟，更是費(fèi)力。

    “這里哪哪都一樣，確定沒走錯(cuò)？”林泓用手背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

    “反正也沒目標(biāo)，徑直走吧?！比f古川在他身后，抗著大氅的肩頭也被汗浸透了。

    林泓轉(zhuǎn)頭看著他，莫來由地，有些感慨，又是許久不見了。

    順勢也就想起他在自己夢里的樣子來……一身鎧甲，目光冷冽……而眼前人只是一身便裝。

    戰(zhàn)事告急嗎……

    “最近如何？”林泓問他。

    萬古川對上林泓的眼睛，沉默了一會(huì)兒，抬手，擦去了他下巴上的汗珠，“挺好?！?/br>
    林泓一愣，心頭頓時(shí)七上八下，連自己要繼續(xù)問什么都忘了……

    “你呢？回平陽了？”萬古川問他。

    “嗯，江南的鏢局基本運(yùn)轉(zhuǎn)起來了，我就回平陽了。”林泓道。

    “好，平陽是吧……”萬古川已經(jīng)知道是那個(gè)酒樓了。

    林泓眨了眨眼，不知道他為什么要重復(fù)一遍。

    “繼續(xù)說?！比f古川道。

    兩人踩著黃沙，頑強(qiáng)地朝前走去。

    林泓給他添油加醋地講了“陸馬鏢局”妄稱“江南第一陸鏢”的惡劣行徑。此刻完全沒有了當(dāng)時(shí)“讓給你又何妨”的大度。

    萬古川很配合地點(diǎn)評(píng)：乏善可陳。

    林泓又講訴了自己如何赴“鴻門宴”，變劣勢為優(yōu)勢，一次性談了好幾單子的生意。

    看起來游刃有余，其實(shí)內(nèi)心慌得一比那啥，畢竟麒都那邊的生意情況也不是特別出類拔萃。

    而且，就算是現(xiàn)在的情況也有點(diǎn)對不起當(dāng)時(shí)“我要天下第一鏢局”的豪言壯語。

    林泓講得垂頭喪氣。

    萬古川卻給聽笑了。

    “林老板的生意倒是做得挺不錯(cuò)了?！比f古川道。

    “還有，”林泓揉了揉鼻子，“我給我娘說了我開鏢局的事?！?/br>
    萬古川看了他一眼。

    “她的意思大概是讓我放手去做吧?！绷帚α诵Α?/br>
    “挺好。”萬古川看著他，伸手揉了一把他的頭。

    “干嘛呢？”林泓拍開他的手，把遮住眼睛的頭巾推上去，“頭巾歪了！”

    相比起林泓，萬古川的生活就沒有那么豐富多彩了。

    每日穿著冰冷的鐵甲在城墻之上巡視，手凍得拿不穩(wěn)弓，在帳篷里也是翻看著四面八方傳來的軍情。

    一面要安撫士兵，一面要警惕著不遠(yuǎn)處南蠻人的動(dòng)靜。

    風(fēng)聲鶴唳，草木皆兵。

    萬古川略過一些部分說與林泓聽。

    林泓脫口而出，“我看到你了?！?/br>
    “嗯？”萬古川沒明白他的意思。

    林泓想說我夢見你了，又覺得好像說出來太奇怪了……“我是說，你描述得太好了，我想象出了那個(gè)畫面。”

    萬古川：“……”

    兩人一路走一路聊，黃沙戈壁顯得也沒有那么冗長了。

    *

    “走不動(dòng)了！”林泓就地躺平。

    萬古川看了他一眼，也停下來，觀望著四周的夜色。

    兩人當(dāng)真一路走到了黑夜。

    一路上，入目都是荒涼的黃沙，偶爾有一大叢茂盛的仙人掌，間或有一大顆枯萎的樹，有時(shí)是一兩顆倔犟的小草……

    路上根本沒有吃的，兩個(gè)人都只能忍著。

    林泓渴得不行，萬古川就拔起一株植物，讓他取根部的汁液湊合湊合。

    林泓：“……”

    “你們在北方行軍也是這樣嗎？”林泓嚼著草根，欲哭無淚。

    萬古川點(diǎn)頭。

    “太慘了。”林泓抹淚。

    又曬又渴又餓又累，人間至苦莫過于此！

    此時(shí)，林泓躺在冰涼的沙漠上，一動(dòng)不想動(dòng)，一眼卻望見了浩瀚夜空中數(shù)不勝數(shù)的繁星，頓時(shí)怔愣了。

    他從未見過這樣華麗的星空！

    是黝黑里泛著藏青的天幕，絳紫和幽綠在其間若隱若現(xiàn)，仿佛遠(yuǎn)古那晦澀難懂的詩文里驀然迭出一句秘語，神秘如同窺不見底的深淵。

    群星匯集，一條發(fā)亮的銀河從此端滑向彼端，閃閃爍爍，明明暗暗，像萬千鋯石揉碎在其中，像冰泉迸濺，是在人間只能窺見一角的九天眾神夜宴。

    銀河兩岸點(diǎn)撒的該是離群索居的游神，朝宇宙更深處望眼欲穿，想從天生孤寂里悟出萬物運(yùn)作的法則，想置身事外以求真理。

    天市繁華，而人間荒涼。

    林泓感到的卻不是悲愴，而是宇宙無垠，森羅萬象。

    靈魂要隨銀河逆流而上，要忘記了饑腸轆轆。

    這一刻，幾乎讓人相信永恒。

    “萬古川！”林泓朗聲喊他。

    “嗯？”

    “快躺下！”林泓拍了拍自己身邊的空地，“快來看！”

    “什么？”萬古川走過去，把大氅隨手蓋到他身上，在他旁邊躺下。

    “你星空！”林泓朝他示意天上。

    林泓看著星空就挪不開眼睛了，“我當(dāng)真從未見過這般的星空！”

    萬千星光落在他的長睫上，落在他的眼底，喜悅不加掩飾。

    身旁的萬古川卻沒有說話。

    “怎么不說話？難道不好看嗎？”林泓側(cè)頭看他，卻不料四目相對。

    林泓心跳漏了一拍。

    漆黑深邃的眉目像極了這夜色，挺鼻薄唇，林泓覺得哪怕是最出類拔萃的雕刻師也雕不出這樣的輪廓。

    他的眼底藏著連這良夜也沒有的溫柔。

    “好看?！钡统恋穆曇舯冗h(yuǎn)處沙丘的鳴響更加蠱惑人心。

    林泓臉要燒起來了，要瘋了……這樣很容易讓人多想……求求某些人有點(diǎn)自覺吧……

    沙漠的夜晚依舊很涼，連星空也是沒有溫度的，窎遠(yuǎn)又窎遠(yuǎn)，觸手難及……但林泓身上的大氅倒是暖和得很。

    林泓橫過大氅給萬古川蓋上一半，悄悄靠近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