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下方是街道，道路兩旁同樣掛滿了霓虹燈牌。路上有行人來來去去，有些是裝著機械義肢的人類——起碼看著像是人類；還有一些，卻是各種奇形怪狀的機器人。

    視線朝遠處延伸，可以看到遠方的廣場上正立著一尊巨大的雕像。依舊是那只單眼閃光、嘴上長電腦的超大蠕蟲。

    或許是因為拉開了窗簾，徐徒然能聽到的聲音也更為清晰。她側(cè)過腦袋，聽到有模糊的聲音遙遙傳過來：

    “創(chuàng)神愛世人——”

    “舍去污濁的軀體，擁抱真正的靈魂——”

    “新生之城，予你新生——”

    徐徒然：“……”

    嗯。雖然依舊搞不太清狀況，但這次的這個域主，手筆似乎還挺大的。

    這已經(jīng)不是單單建了個“域”這么簡單了。從目前的情況看，它甚至還搞了個獨立世界觀。

    “將‘域’裝點成異世界，好哄騙進‘域’的人類去信仰它嗎……”

    徐徒然暗自思索著，再次拉上了窗簾。

    所謂的“新生”又是指什么？

    徐徒然想起房間內(nèi)貼著的那張人造器官價目表，又想起方才所見的裝著義肢的人類，眉頭擰得更緊了些。

    恰在此時，她耳朵一動，又捕捉到一個異樣的聲響。

    哐啷一聲，似是重物墜地的聲音，同樣是從公寓外面?zhèn)鱽怼曇粲悬c悶悶的，伴隨著一聲壓抑的喊叫。

    那聲音轉(zhuǎn)瞬即逝。徐徒然微微一怔，辨認出那聲音并非從當(dāng)前窗口傳來的之后，立刻轉(zhuǎn)向了衛(wèi)生間。

    在衛(wèi)生間另一側(cè)的墻面上，有一扇小小的氣窗。徐徒然之前找道具時曾爬上去看過，窗外是一條非常狹窄的小巷，看上去像是用來堆垃圾的。

    她來到衛(wèi)生間里時，正好聽到第二聲異響響起——這次的聲音卡拉卡拉的，像是某種東西正被用力撕扯。徐徒然這下確定了，聲音就是從氣窗里傳進來的。

    她立刻搬來小凳子，再次爬了上去，推開氣窗往下看，呼吸微微一滯。

    ——正見下方的垃圾巷內(nèi)，一個人正仰面躺在垃圾堆里，雙眼圓睜，無神地望了過來。

    ……不，不該說“望”。那人顯然已經(jīng)沒有生機了。

    四肢直直地癱著。脖子以下被開膛剖腹，露出線路糾纏的機械臟器。

    徐徒然所在的樓層不高，她本人也還沒到老花眼的地步。借著巷子外投來的燈光，她能清楚地看到，那些臟器中，有部分已經(jīng)嚴(yán)重破損，往外流出黑色的液體。

    一個黑色的影子正蹲在那人邊上，伸手去扯他的臟器。因為角度原因，徐徒然沒法看清他的正臉，只能看到他隆起的背脊——只見這家伙背部微拱、雙肩極寬、脖子前傾，手臂細長且畸形，看著就是大寫的怪。

    他伸手攥住死者的機械內(nèi)臟，露出長到過分的尖銳指甲。徐徒然若有所思地眨眨眼，悄悄將腦袋往里收了收，垂下眼眸，開始圈定自己的國土。

    ……不管怎樣，先給自己圈個安全地段總是沒錯的。而她現(xiàn)在的“絕對王權(quán)”是燈級，應(yīng)該能把整個衛(wèi)生間都圈進來……

    等等。

    不對勁！

    正準(zhǔn)備意念發(fā)動技能的徐徒然驀地瞪大眼睛。

    她也說不清是怎么回事……幾乎就在她將要圈定國土的同時，她忽然感到很難過。

    沒來由的難過。巨大且莫名的悲傷像是海嘯般猛撲過來，心臟都難過到開始作痛——淚水都不受控制地蔓出來，糊住了雙眼。

    ……淦！

    徐徒然莫名其妙，下意識地停止了技能，伸手扶住窗框，用力喘了好一會兒，好不容易才終于平復(fù)下來。

    她伸手抹了抹糊在眼前的淚水，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不對，再次抬頭往外看去，正對上一雙幽藍的眼。

    果然。垃圾巷中的那人已經(jīng)聽到了她剛才鬧出的動靜，正抬頭朝上看。

    露出一張不管怎么看，都很不人類的臉。

    ——過分突出的吻部，野獸般的利齒。茂盛且臟亂的毛發(fā)。

    徐徒然不由眉心微動，對視片刻后，她試探地抬手，沖對方揮了揮：“嗨？”

    對方：“……”

    下一秒，便見他丟下正在撕扯的身體，拖著步子，鉆進了旁邊的小門中。

    那門與徐徒然的氣窗位于同一個樓體上。多半就是這公寓的后門。徐徒然打招呼沒有得到回應(yīng)，只能略顯尷尬地摸摸鼻子，轉(zhuǎn)身小心翼翼地爬下小凳子，往門邊走去。

    她有預(yù)感，那家伙肯定會來找她的。先做好準(zhǔn)備總沒錯。

    果不其然，她才剛到門邊，便聽門外傳來電梯開門的聲響，而后便是沉重的腳步，與野獸粗重夸張的喘息聲。

    房門被敲響。徐徒然透過貓眼朝外望，再次對上那張野獸般的毛臉與幽藍的眼睛。

    她琢磨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

    “不好意思，請稍等！”她張口應(yīng)了一句，四下張望一番，迅速將剛找到的狐貍擺件裝在了口袋里，跟著又快步走回門邊，剛要伸手按下門把，忽聽門外傳來了“砰”的一聲！

    似是什么東西，重重摔倒在了走廊里。

    徐徒然心里咯噔一下，忙踮起腳再次透過貓眼往外看。在看清門外情況后，暗道一聲不妙，忙打開了門。

    只見走廊內(nèi)，方才那個高大的藍眼怪人已經(jīng)倒在了地上，肩上扎著個針筒樣的東西。他的旁邊，是個白白凈凈的小年輕，身上穿著整齊的制服，手上拿著發(fā)射器。

    發(fā)射器的槍口依然對準(zhǔn)了地上的怪人。聽到徐徒然開門的動靜，小年輕立刻嚴(yán)肅地轉(zhuǎn)頭，語氣凝重：

    “您好，我是這棟公寓的保安?，F(xiàn)在出現(xiàn)了緊急情況，請您立刻退回自己房間，保持鎮(zhèn)定。在事情結(jié)束后，我們會另行通知。”

    徐徒然：“……”

    她瞟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怪人，若無其事地移開了目光。

    “抱……抱歉啊，我只是好奇，想看一下，不耽誤你們工作?！?/br>
    她低聲說著，往走廊里面望了望，小心挪動著腳步。

    小年輕不為所動，再次強調(diào)：“請您立刻退回自己房間，保持鎮(zhèn)定。在事情結(jié)束后，我們會另行通知。”

    “行行行……大姨都懂，大姨知道。大姨不給你們添麻煩……”

    徐徒然配合地說著，視線捕捉到位于斜對面的攝像頭，心中一動，不著痕跡地轉(zhuǎn)了下右手的手指。

    一層薄薄的冰霜立刻覆上了攝像頭的鏡頭。

    幾乎是同一時間，莫名的巨大悲傷再次襲上徐徒然的心頭，她一個沒忍住，眼淚嘩地就流了出來。

    ……？！

    不管是被制服的怪人，還是正舉著發(fā)射器的小年輕，顯然都被她突如其來的大哭嚇了一跳。怪人瞇起眼睛，一臉迷惑地歪了歪頭，小年輕則微微張大了嘴，表情明顯頓住。

    “那、那什么，請您配合我們的工作。”

    他顯然還沒意識到徐徒然對攝像頭動的手腳，短暫的愕然后，依舊公事公辦地開口：“請立刻退回自己房間……”

    “嗯、嗯。大姨明白，都明白……”徐徒然抽抽噎噎的，沒有進門，反而朝著小年輕的方向走了兩步。

    跟著掄起藏在口袋里的狐貍擺件，直接往小年輕頭上砸了過去。

    哐當(dāng)一聲，狐貍擺件與對方的腦袋相撞，發(fā)出的卻是金屬碰撞的聲響。

    小年輕的腦袋被砸缺了一個口，露出內(nèi)部滋滋作響的電路。

    他瞪著徐徒然，張了張口，說出的卻還是那幾句臺詞：“請您立刻退回自己房間，保持鎮(zhèn)定。在事情結(jié)束后，我們會另行通知……請您立刻退回，退回退回退回……配合我們工工工工……”

    “淦，好硬?！贝笠绦焱饺槐г挂痪洌俅伟l(fā)動七號冰，干脆將對方整個人都凍了起來。

    被冰層包裹的小年輕哐當(dāng)一下倒在地上。徐徒然抹了一下止不住的淚水，只覺心里難過到幾乎想要嚎啕大哭。

    “……你還在這里看什么??？”

    注意到那怪人依舊眼神呆滯地坐在地上，徐徒然罵人的心都有了：

    “能動彈嗎？能動彈就自己進屋啊。難不成還要大姨我來抱你嗎？”

    “?。俊?，哦哦嗷！”

    那怪人愣了一會兒，方如夢初醒地點了點頭，忙不迭地從地上爬起來，一瘸一拐地往徐徒然屋里走去。走到一半又想起什么，忙又反過身來，幫著推起地上的那個大冰坨子。

    “我來我來我來——大、大，那什么，大姨？你還好吧？”

    徐徒然抹著完全止不住的眼淚，并不是很想說話。

    她抽泣著回到自己屋里，啪地關(guān)上房門，坐到沙發(fā)上，一邊抽著紙巾擦眼淚，一邊對著那怪人抬了抬下巴：

    “你哪個組織的？進來多久了？怎么進來的？”

    怪人：“……”

    他剛把那冰坨子推到房間的角落擺好，聞言一怔，轉(zhuǎn)頭難以置信地看向徐徒然：“你……你怎么知道……”

    徐徒然心說我剛瞪你看半天，危機預(yù)感和作死值半點動靜都沒有，結(jié)果一和那小年輕照面危機預(yù)感就嗶嗶響，還能分不出好壞嗎；面兒上卻是一點遲疑沒有，只說“我有我的方法”。

    ……當(dāng)然，她最多也就能判斷出眼前這人其實無害。之所以猜測對方是能力者，主要是因為對方身上的野獸特征。

    野獸傾向的人，在升級后容易出現(xiàn)獸化癥狀。這是徐徒然才接觸能力者圈子時，就知道的知識點。

    方才隨口試了下，更證實了她的想法。

    她將被沾濕的紙團扔到旁邊，吸了吸鼻子，主動道：“我是張白雪，姜老頭淘寶店的，來調(diào)查這個域主的。你呢？”

    “你也是店里的？”那怪人瞪了大眼，立刻就地坐了下來，“我也是。我在論壇里的id是‘食月’……誒不對，我之前沒見過你名字啊。”

    “我是在你進來之后才加入淘寶店的?！毙焱饺徊亮瞬帘亲?，“我見過你的id。在這個任務(wù)相關(guān)的帖子里。你是第一個接這任務(wù)的，沒錯吧？”

    食月怔了怔，有些尷尬地點了點頭。

    “你們當(dāng)時，應(yīng)該是兩個人一起進行游戲。然后雙雙失蹤?！毙焱饺缓舫隹跉?，慶幸地發(fā)現(xiàn)自己內(nèi)心的悲傷情緒終于逐漸平復(fù)，眼淚也漸漸干了。她最后擦了下眼睛，問：

    “你同伴呢？你剛剛在垃圾巷里又是在干嘛？”

    “他……我不知道。進來之后就失散了。他應(yīng)該在別的區(qū)，但我沒法過去?！笔吃聡@了口氣，“至于垃圾巷里那人……他、他其實不是人?！?/br>
    他的語氣變得有些急躁，徐徒然安撫地擺了擺手：“沒事沒事，你慢慢說。姨信你?！?/br>
    她說著，還給對方倒了杯水。

    或許是因為她的語氣和表現(xiàn)都挺靠譜，那名為食月的能力者語氣又平緩下來：

    “這次域主很狡猾。它把這個域做成了城市的樣子，讓它的伴生物和創(chuàng)造的能量體充當(dāng)市民，在里面?zhèn)鹘?，蠱惑進入這個域的人……”

    “城市分為不同的區(qū)域，彼此之間很難互通?！?/br>
    “我一個人在這兒待了很久，一方面想要尋找去其他區(qū)的途徑。一方面也是想找出被困在這里的人類。你知道，我們不能放著人類不管的么。結(jié)果這域里的能量體，反而誣陷我是怪物，還想設(shè)計抓捕我。你剛才看到的那個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