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依舊維持著她離開時那樣。連墻上的符文都沒有任何變化。徐徒然沉默地盯著它們看了片刻，想想還是沒擦掉，轉(zhuǎn)而在地上鋪了張紙，一筆一劃地繪制起新的符文。

    ——屬于她的符文。

    升到了辰級以后，能力者可以開發(fā)專屬于自己的符文，賦予它們功能與意義。聽著簡單，實際并不容易，因為按照姜老頭的話說，這符文與其說是“開發(fā)”，不如說是“尋找”。

    能夠構(gòu)成符文的幾何組合有很多種。能力者必須從中尋找出最適合自己的一種，再為它尋找到最適合的用法。這往往需要幾十次，甚至幾百次嘗試。

    然而徐徒然并沒有在這方面花費太多時間。

    幾乎都不用思考。她只是想了下“我需要一個專屬符文”，一個熟悉的圖案便自然而然浮現(xiàn)于腦海。此時此刻，又自然而然，從她筆下流瀉而出，逐漸成型——

    就在最后一筆落下的瞬間，徐徒然能明顯感覺到，空氣里有什么不一樣了。

    她警覺抬頭，正見四周場景折疊變換。本就不算逼仄的房間被進(jìn)一步拉伸、變大，目之所及的一切，都被覆蓋上了新的色彩，所有不必要存在的家具與擺件，則都化為了粉末或搖曳的小花。

    地面上鋪開一層光潔的冰面，冰面上孤獨立著一個扶手椅，扶手椅的背面，是鏤空繁復(fù)的花紋，鏤空的部分，全裝飾著流動的彩光。

    徐徒然怔了一下，抬頭向上看去。天花板也已被取代，深邃的夜空中可見星河流動。

    她略一遲疑，朝著那扶手椅走了過去，輕輕撫摸上椅背。

    “這里就是我的域？”她微微挑眉，“和我想得不太一樣?！?/br>
    看上去倒更像是非正常理智狀態(tài)下曾見過的巨大冰面。

    “一開始看到的域，是按照個人潛意識隨機(jī)生成的?！毕到y(tǒng)道，“隨著對域的熟悉，以及能力的增長。個體對域的掌控力也會逐漸加強。比如隨意調(diào)整布置，或是無中生有之類……的?！?/br>
    它望著突然出現(xiàn)在椅子前的配套桌子，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不光是桌子。隨著徐徒然的一個念頭，桌面上又多了一個漂亮的小花瓶。等到徐徒然將手舞足蹈的小粉花放入瓶中，桌上又有筆和本子陸續(xù)出現(xiàn)。本子上甚至還有筆記，系統(tǒng)匆匆掃了眼，只見上面只記著些零星詞語。

    【儀式】、【循環(huán)】、【育者】、【主角】……

    在自己不在的時間里，她居然已經(jīng)挖掘到了這種地步嗎？

    ……還是在沿著錯誤道路一路飛奔的前提下？

    系統(tǒng)一時失語。另一頭，徐徒然已經(jīng)熟門熟路地坐到了扶手椅上，低頭翻看起面前的筆記本。

    “這地方還挺方便。就想了想而已，連筆記都給我整理好了?！彼藘身?，饒有興致道，“梳理得還挺全?！?/br>
    從某種意義上說，這算得上真正的思維導(dǎo)圖了——直接存在于思維之中的導(dǎo)圖。

    徐徒然翻看了幾頁，動作忽然慢了下來，聲音亦微微一沉。

    “你之前說，有些信息，只能在我的域里傳達(dá)。

    “那么現(xiàn)在呢？你總可以開口了吧?！?/br>
    系統(tǒng)：“……”

    “可以當(dāng)然是可以?！彼緡佉痪?，“不過你得等我先捋一捋。這個事有些復(fù)雜，我得想想該從哪里開始講……”

    徐徒然：“？有什么困難嗎？”

    “也不是困難。只是我總得考慮下你的感受吧?！毕到y(tǒng)振振有詞，“萬一有什么內(nèi)容對你而言太過炸裂，導(dǎo)致你一時接受不能，大腦當(dāng)機(jī)，那這不是給我自己添堵嗎？”

    “……”

    徐徒然也不急，隨他糾結(jié)去了。趁著系統(tǒng)斟酌詞句的工夫，又試著往桌上添了個東西——一個小方盒子。

    準(zhǔn)確來說，是信仰盒子。

    盒子里面，是斑斑光點。連成一片，與頭頂?shù)男浅竭b相輝映。徐徒然把玩著具現(xiàn)化出的信仰盒子，等了片刻，輕聲開口：“還是想不出該怎么講嗎？那不如這樣吧。”

    “正好我對現(xiàn)在的情況，也有一些猜測。干脆由我來闡述我的猜測，你根據(jù)實際情況，進(jìn)行糾正或補完——怎么樣？”

    這法子似乎挺好。從徐徒然的角度來說，也算循序漸進(jìn)，比較好接受。因此系統(tǒng)稍一思索，果斷給出了肯定的答復(fù)。

    于是很快，徐徒然就拋出了自己的第一個問題。

    她望著手里的信仰盒子，緩緩出聲：

    “我問你，這個世界，也是裝在盒子里的嗎？”

    “……”系統(tǒng)一怔，冥冥中仿佛聽到自己意識里傳來咔的一聲。

    “什么？”它一時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說，盒子。”

    徐徒然一字一頓地說著，倏然伸手，將手中的信仰盒子，高高向上拋去。

    盒蓋隨著上拋的動作而完全打開。裝在盒子里的大片光點，如螢火蟲般飄了出來，凝固在觸手可及的空中，像是近在咫尺的另一片星空。

    “當(dāng)然，我說的不是這個盒子?！毙焱饺慌牧伺氖郑M(jìn)一步補充道，“雖然這也只是我的猜測而已，沒有什么證據(jù)。但上官校長曾說過，這個世界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輪回……”

    而信仰盒子里的碎片世界，其特點之一，就是時間會隨著“主角”的活動，而進(jìn)入循環(huán)。

    輪回。循環(huán)。這樣的巧合，讓徐徒然不由有些在意。又或者說，是催生了某種直覺。

    這也是為什么，她第一個拋出的，就是這個問題。

    “所以，我們的世界，是否也只是在一個‘盒子’里呢？

    “一個更大的、容納了更多世界與更深時間的……信仰盒子。”

    徐徒然再次重復(fù)了一遍自己的問題，微微仰頭，眼瞳中倒映了凝在空中的點點熒光。

    恰在此時，她的腦海中，終于響起了系統(tǒng)的答案。

    它說，是。

    徐徒然：“……”

    “那那個巨大的信仰盒子，又是誰的？”頓了一下，她又輕聲問道。

    這一回，系統(tǒng)答案給得更快。

    它說，你的。

    第一百四十三章 【小修】

    楊不棄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身在何處。

    短短幾天時間，他像是漂流過了無數(shù)世界。大量的場景在他面前切換折疊，他像是個連軸轉(zhuǎn)的陀螺，不斷從一個跳到另一個，腦袋都是暈乎乎的。

    雖然不知緣由，但他大致能感覺到，這些場景都是與他過去相關(guān)的。只是有些場景，對他來說十分熟悉，然而有的，卻只能說是似曾相識。

    還是那種他確認(rèn)自己從未親歷過的似曾相識。

    就像現(xiàn)在。

    腳下是干涸到干裂的土地，空氣中飄滿了塵埃，看什么都是霧蒙蒙的。目及之處，沒有一棟建筑，沒有一個行人。衰敗與荒蕪的氣息，充斥著所見的一切。

    楊不棄習(xí)慣性地調(diào)整下了系在腰上的外套，踩著花盆，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去，不知走了過久，總算看到了些活動的影子——那些影子圍在一處，站在幾塊巨石的中間。似在跳舞，又有隱隱的歌聲飄過來。楊不棄茫然抬頭，略一思索，還是加快腳步趕了過去。

    經(jīng)過這么多次空間跳躍，他早已知曉，這些場景里的人大多看不到他，因此也沒刻意掩藏蹤跡，就那么明著走上前去?？拷乃查g，恰好有風(fēng)吹過，吹散一片霧霾。他望著眼前的一切，心臟卻不由緊縮了起來。

    他這才看清，圍在那些人周圍的實際并非石頭，而是廢墟。那看上去是一處破敗的宮殿，巨大的斷柱栽在地上，像是巨人的尸骸。上面滿是風(fēng)霜與鑿打的痕跡。

    如果徐徒然在這兒，她多半能認(rèn)出來，這廢墟與她在秩序之宮中所見的幾乎一模一樣。而楊不棄，在此之前，理應(yīng)沒見過這些。在看到的瞬間，卻還是本能地感到了一陣痛楚。

    ……說是痛楚，也不對。更像是一種無力的憤怒，一種疲憊的無奈。他下意識地又往前走了幾步，視線落在正跳著祭舞的幾人身上，表情又是一頓。

    那些根本就不是人。

    他們只是穿著破爛斗篷的怪物。兜帽之下，是丑陋變形的面容。他們的歌聲隨著風(fēng)飄過來，明明是陌生的語言，他卻自然而然地領(lǐng)會了其中的含義——

    偉大的育者，親啟星門。

    偉大的育者，誕下星辰。

    當(dāng)火光吞進(jìn)我們丑陋的軀體，我們將于燦爛的星光中化為灰燼……

    歌聲粗啞，舞蹈粗陋。楊不棄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不知為何，心上忽然籠上了一層陰霾。

    ……我會死。

    他莫名有了這樣一種想法。

    當(dāng)他們呼喚的那個東西出現(xiàn)，我一定會死。

    就像是印證著他的想法一般，本就臟污的天空忽然變暗，黑暗以驚人的速度籠罩下來。時間也好，意識也好，都開始變得模糊，他茫然地站在這片黑暗中，只覺渾身的力氣都被抽走。

    而那些怪物的祈禱還在繼續(xù)。它們像是完全不知道累，無時無刻不再跳。不知過了多久，黑暗再次出現(xiàn)變化——天空出現(xiàn)裂縫，裂縫后面，隱隱可見一個仿佛門扉般的龐然大物。

    楊不棄看不見它的全貌，只看到那厚重的黑色門扉，緩緩向兩邊打開了些許。

    有白光構(gòu)成的大手從門中探了出來，緩緩朝著大地伸去。祈禱的怪物們已經(jīng)跪倒一邊，歌聲卻依然在繼續(xù)，另一團(tuán)龐大的黑影從地表中鉆出，看上去像是一個碩大的扁圓形，邊沿生滿了蠕動的觸手。

    楊不棄本能地對這東西感到了些許厭惡，就像對頭頂?shù)哪巧群谏T扉一樣。那團(tuán)陰影卻像是被門扉充滿渴望，渾身的觸手都在向上伸展著，試圖去觸碰對方伸來的光手。

    ——而就在它們即將彼此碰觸之時，天空忽然傳來一聲巨響。

    楊不棄不由一怔。

    不光是他，那只光手，還有地上的巨大陰影，也全都愣了一下。而就在它們愣神的工夫，那聲音又響了一下——這回楊不棄聽出來了，那聲音是從門扉的后面?zhèn)鞒鰜淼摹?/br>
    再下一瞬，整個天空都被照亮——一團(tuán)熾熱的火球，聲勢浩大地從門扉中轟地砸出，宛如流星錘般，咚地砸在了地上。

    *

    “所有的一切，都要從育者說起?！?/br>
    同一時間，徐徒然的域內(nèi)。

    系統(tǒng)梳理了半天，總算是找到了思路——反正徐徒然的問題都直奔世界起源而去了，它也沒什么好顧慮的了。

    “育者，也被一些存在視為母神。是宇宙中的一個高等存在。祂會沿著星軌，在宇宙間流浪，并尋找合適的位面與星球，在上面誕下自己的‘星辰’?！?/br>
    說是“星辰”，這些存在實際更近似于一種具有強大能量的獨立生命體。只是這些生命體的誕生，往往都背負(fù)著來自育者的期待。

    “還記得我和你說過的‘臍帶’嗎？臍帶連接母子兩端。育者也可以通過臍帶，感知星辰的狀態(tài)?！毕到y(tǒng)道，“星辰天生就有吞噬生命的使命。它們會在將自己所在世界中的生命吞噬殆盡后，向育者發(fā)出信號。育者便會再次出現(xiàn)，將它們回收，同時收割星球上殘余的所有能量?！?/br>
    “也因此，同一個世界中，只能存在一顆星辰。假如存在復(fù)數(shù)星辰，它們會進(jìn)行彼此吞噬。為了避免這種事情發(fā)生，育者也從不會在同一個世界內(nèi)，兩次誕下星辰?！?/br>
    “懂了?！毙焱饺稽c頭，“就是不要把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里?！?/br>
    系統(tǒng)：……不，我覺得不是這個意思。不過算了，你高興怎么理解就怎么理解吧。

    “所以呢？”徐徒然抬手，輕輕撥動起空中的光點：“我也是她誕下的星辰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