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背后說人壞話被正主聽到的又不是自己，趙編修見狀便大方招呼道：“小沈過來了？”

    沈伯文眉眼平和，面色如常地道：“趙編修早。”

    說罷也沒有忽視另外兩個前輩同僚，溫聲招呼：“王編修，史編修早?！?/br>
    王編修替別人尷尬的毛病又犯了，聞言便頓了頓，才尷尬地笑笑，也道：“沈編修早?！?/br>
    見沈伯文面色一如既往的溫和，史編修一時半會兒的，倒也看不出來他究竟聽沒聽到自己方才那番話，聽他跟自己打招呼，就當(dāng)他沒聽見，便也潦潦草草地回了一禮。

    既然人都到齊了，大家伙兒自然而然便進(jìn)入了工作狀態(tài)，不再寒暄，各自專注于自己手底下的活兒。

    沈伯文亦然。

    他方才并不是沒有聽到史編修所說的話，只不過張修撰帶著李編修請假不來，這其中的確有自己昨日那番話的原因，耽誤了大家的進(jìn)度，史編修心有怨氣，并不是不能理解。

    然而沈伯文并不打算認(rèn)下來。

    追根究底，就像趙編修所說的，做得不對的是張修撰，自己同樣也是受害者。

    值房內(nèi)沒人說話，兩個時辰很快過去。

    趙編修直起身子，揉了揉有些發(fā)酸的脖頸，想到進(jìn)度，不禁又在心里暗罵了一聲姓張的。

    正想繼續(xù)伏案干活兒，視線的余光就瞧見沈伯文已經(jīng)整理起了手邊的手稿來。

    下意識提醒了一句：“小沈啊，這還沒到用飯的時候呢?！?/br>
    沈伯文聞言便是一怔，隨即才反應(yīng)過來，搖頭解釋道：“您誤會了，我并不是打算去飯?zhí)茫磉@些是因?yàn)槲沂掷锏幕顑阂呀?jīng)做完了。”

    “做完了？”

    趙編修還沒說話，反應(yīng)最大的是史編修，他滿臉懷疑地看向沈伯文，繼續(xù)發(fā)問：“你真的做的那么快？快給我看看?！?/br>
    沈伯文笑了，將手中厚厚一摞手稿遞給史編修，同時語氣平靜地道：“您若是覺得，是我昨日的話說得不合適，將張修撰與李編修氣走了，那他們二人沒做完的那部分，便交由我來做，如何？”

    他說這話的時候，史編修還在低頭翻閱著他的手稿，這番話入耳，整個人登時就僵在了原地。

    手都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么放……

    原來自己的那些話，他都聽見了？

    還是王編修心軟，見不得同僚這般，便主動出聲打起了圓場：“沈編修啊，張修撰和李編修的那些活兒，讓你一個人做不合適……”

    沈伯文面色不變，只反問道：“那兩日后，我們該如何應(yīng)對蘇掌院的詢問？”

    王編修語塞了。

    半晌不知道該怎么說。

    最后還是趙編修看不得他這副扭捏的樣子，擺了擺手，直接不耐煩地道：“既然小沈都這么說了，就不是客氣話，咱們幾個自己手里的活兒都沒做完，更別提干那兩人的了，與其在這兒扯來扯去，倒不如抓緊點(diǎn)兒時間，趕緊干完了自己的，再來幫小沈一塊兒干?！?/br>
    “您所言極是?！?/br>
    沈伯文微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附和了趙編修一句。

    他心里非常清楚，如果按照張修撰那種高傲任性的性格，就因?yàn)樽约鹤蛉盏哪莾删湓捑驼埣俨粊?，是極有可能的。

    畢竟他一向自持才高，覺得自己的能力無可替代，如此一來，產(chǎn)生一種缺了我，你們就不能完成任務(wù)，進(jìn)度勢必要被耽誤，當(dāng)時候你們就知道我有多么重要了的心態(tài)，也很正常。

    然而沈伯文此時的想法卻很簡單。

    那就是我行我上。

    既然造成如今的局面有自己的原因，那自己多做一些也無可厚非。

    況且這也不是完全沒有好處的。

    ……

    張修撰的宅子中。

    傳言中因?yàn)樯眢w不舒服而請了三天假的兩個人，正在圍爐小酌。

    一邊喝酒一邊吃著小菜，一派輕松愜意。

    不過相較于張修撰的坦然，李編修還是有幾分忐忑，放下手中的酒杯，不由得問道：“張兄，咱么就這么請假不去，真的沒什么問題？”

    畢竟蘇掌院的威嚴(yán)，翰林院人盡皆知，李編修想到他老人家那張冷臉，這心里就有點(diǎn)兒發(fā)虛。

    只見張修撰毫不在意地夾了一筷子菜，放入嘴中嚼了幾下咽下后，才道：“這有什么好怕的？”

    說罷便放下筷子，又給自己倒了杯酒，悠閑地晃了晃，不由得笑出了聲。

    他一想到自己在家里跟好友對酌，而那些同僚們現(xiàn)在想必還在圍著書卷伏案干活兒，還要擔(dān)心兩天后蘇掌院和諸位學(xué)士們的問話，現(xiàn)在定然都苦著一張臉，他就覺得樂呵得不行。

    平時自己在的時候，總不聽自己的，各個兒都有自己的想法，現(xiàn)在他倒是要看看，離了自己，他們還能做成什么事兒！

    還有那個沈延益！

    仗著自己走了狗屎運(yùn)，得了陛下的青眼，被叫過去寫了幾次詔令，就敢不將自己這個前輩放在眼里，昨日甚至還對自己出言不遜……

    張修撰昨日回到家之后，越想越氣，頗覺顏面受損，思來想去，便覺得不能讓這些人好過。

    叫來自己的好友一同商量，最后才定下了請假這個計劃。

    他這么做并不怕蘇掌院責(zé)怪。

    因病請假，就算放在朝廷任何一個地方里，都是應(yīng)允的。再說了，翰林院中的另一位侍讀學(xué)士——錢學(xué)士，是他當(dāng)年會試的房師，平日里待他很是看重，蘇掌院不責(zé)怪便罷，一旦責(zé)怪，錢學(xué)士自然會替自己說話。

    聽好友這么說了，李編修才放下心來，又喝了杯酒，喟嘆一聲。

    “那個沈延益，到底什么來頭，怎么我看著比謝閣老的公子勢頭還好呢？”

    說起沈伯文，張修撰就來氣，聞言便冷哼一聲，陰陽怪氣地道：“誰知道陛下到底看重他哪點(diǎn)兒了，我是百思不得其解?！?/br>
    “誰說不是呢？”

    “不過這人啊，別的不說，運(yùn)道倒是好，先得了陛下青眼，后頭又跟謝閣老家結(jié)了親，還被蘇掌院選上了給皇長孫授課……”

    “我看他也就是運(yùn)氣好，論起學(xué)識來，還是遠(yuǎn)不及張兄淵博，才高八斗?！?/br>
    “謬贊謬贊……”

    之后二人便互相吹捧起來，氣氛好不融洽。

    ……

    翰林院中，到了午飯時間，謝之縉還不見沈伯文出現(xiàn)，便腳底下拐了個彎兒，過去他們那件值房中去尋他了。

    結(jié)果敲開值房的門進(jìn)去，就發(fā)現(xiàn)屋里只有四個人。

    一個個地忙碌得不行。

    倒是讓他一時不知是該出聲還是不該出聲。

    還是沈伯文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了自家好友兼未來妹夫，放下手中的筆，輕咳了一聲，招呼道：“長風(fēng)過來了?！?/br>
    這才將其他幾個人從那種專心的狀態(tài)中叫了出來。

    謝之縉看著眼前情景，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我等你半晌還不見人，便想著過來瞧瞧?！?/br>
    “到午飯時間了啊……”

    沈伯文還沒開口，趙編修就下意識道。

    隨即開口的是王編修，他也放下筆，摸了摸肚子，道：“方才還不覺得，現(xiàn)下倒是覺得餓得慌。”

    沈伯文聞言便笑了笑，主動道：“既然大家都餓了，那便一道去飯?zhí)冒?，用過飯歇會兒再來?！?/br>
    幾人都點(diǎn)了點(diǎn)頭，算是同意了他的建議，包括史編修在內(nèi)。

    他們?nèi)齻€倒也不打擾沈伯文與謝之縉，客套了兩句便先走了，留這二人在后面慢行。

    見幾人的背影消失在前方拐角處，謝之縉才挑了挑眉，問道：“這是怎么回事？”

    對他，沈伯文也沒什么好隱瞞的，便將這件事的來龍去脈道來。

    謝之縉聽罷便笑了出聲，同他道：“我也是不知該罵這人足夠蠢笨呢，還是該夸他給你帶來了個多好的表現(xiàn)機(jī)會?！?/br>
    沈伯文聞言便頗為無奈地看著他。

    謝之縉笑夠了，才繼續(xù)道：“既然有這么好的機(jī)會，延益你可要好好把握住，原本我還想順道告訴你一件事兒來著，不過如今看來，還是到時候讓你自己發(fā)現(xiàn)比較好?！?/br>
    “什么事？”

    沈伯文見不得他賣關(guān)子，隨即便問道。

    謝之縉卻不說了，只道：“到時候你就知道了?！?/br>
    說罷這句話，他的神色才正經(jīng)起來，開口問道：“確定那些活兒你一個人能干完？”

    “嗯?！?/br>
    沈伯文嗯了一聲，語氣平和，“我心里有數(shù)?！?/br>
    “那就好?！?/br>
    二人一路行至飯?zhí)?，一路上碰見的書吏們都向他們見禮問好，他們也態(tài)度良好地一一回了過去。

    用過午飯，沈伯文利用午歇時間回了趟家，告訴家人自己今晚要留在翰林院加班，還有些事情沒做完。

    沈老爺子聞言便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那回頭讓小唐就給你送晚飯，別太辛苦了?！?/br>
    “兒子明白?！?/br>
    沈伯文從正房出來，回到自家房里，周如玉正在做針線活兒，想給肚子里的孩子做件肚兜，聽見門口的動靜，下意識抬頭看過去，面上隨即露出了欣喜的神色，放下手中的東西，就想起身來迎他。

    “相公怎么這會兒回來了。”

    沈伯文見狀忙道：“你坐著，別起身了?！?/br>
    周如玉聞言，便從善如流地坐下，提起爐子上溫著的茶壺，幫他倒了杯熱茶，一邊遞給他，一邊道：“相公，快坐過來暖暖身子，外邊兒太冷了?！?/br>
    接過茶杯低頭飲了一口，沈伯文才道：“這會兒回來是有事兒要跟你們說?！?/br>
    “什么事？”

    周如玉好奇地問道。

    “臨近年底，事情也多起來了，今晚我得留在翰林院加班，就不回來了?！鄙虿目粗?，笑了笑，才道。

    他無意讓家人知道其中的內(nèi)情，除了對他們造成困擾之外，并沒有其他的作用。

    自己解決了便是。

    他說完這話，周如玉面上便露出了一絲愁容，不由得問起：“你值房里有炭火嗎？晚上會不會繼續(xù)燃著？要不等會兒相公你回去的時候多帶兩件兒厚實(shí)點(diǎn)的衣裳，或者讓小唐給你送套被褥，現(xiàn)在天氣這么冷，可別又凍出毛病來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