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還是不解氣，面色是青了又白，白了又紅，虧他還當(dāng)黃同知不過是小貪一點(diǎn)，沒什么大事，只要不惹到他的頭上來，他就無所謂，沒想到這兩個人竟然如此膽大包天，干出這種自己殺頭不夠，甚至要被誅九族的罪來！

    然而發(fā)完火之后，忽然間又是一陣后怕涌上心頭。

    如果不是自己當(dāng)真不知情的話，那兩個地頭蛇，能容得下自己活到現(xiàn)在嗎？

    前任通判……當(dāng)真是病死的嗎？

    想到這里，孔建安頓時汗如雨下，原本就被冷汗浸濕了的官服又濕了一層。

    趙勤聽完他說的這些話，登時也想到了這些，但卻比孔建安更為冷靜，沉思了半晌之后，他才道：“大人，眼下的當(dāng)務(wù)之急，應(yīng)當(dāng)是您該如何配合沈大人，才能盡量減輕您身上的罪責(zé)?！?/br>
    “啊對對對?！?/br>
    孔建安忙點(diǎn)頭：“你說的是?！?/br>
    眼下該怎么保住自己頭上這頂烏紗帽，才是最關(guān)鍵的事！

    二人便圍繞著這個話題商量起來。

    ……

    同一時間，城東的某戶宅子。

    秦鎮(zhèn)翻身下馬，將手中的馬鞭扔給門口侯著的下人，大步邁進(jìn)門內(nèi)。

    這該死的雨，早不下晚不下，偏偏等在他從礦場那邊回來的時候下，害得他全身都濕透了，真是晦氣。

    他剛一進(jìn)院子，就有下人打著傘迎了上來，殷勤地道：“老爺回來了，夫人那邊已經(jīng)替您準(zhǔn)備好熱水還有換洗的衣裳，正盼著您過去呢?！?/br>
    秦鎮(zhèn)不耐煩地?cái)[了擺手將這人揮退，腳下不停，“不去她那兒，我去西跨院。”

    都已經(jīng)淋了個徹底，現(xiàn)在打傘有個屁用。

    而且他看見那張黃臉婆的臉就心煩，尤其是原本就興致不高的時候，更是理都不想理。

    下人唯唯諾諾地退開了。

    心道沒請到老爺去正院，回頭又要被夫人罵個狗血淋頭了。

    想到這兒，他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秦鎮(zhèn)腿長，步子大，沒走多久就踏入了西跨院的房門。

    窗邊正坐著一個年輕婦人，相貌姣好，身形倒是有些清瘦，正低著頭繡花，沒有半點(diǎn)兒反應(yīng)，似是完全聽不見秦鎮(zhèn)進(jìn)門的動靜一般。

    秦鎮(zhèn)倒是看習(xí)慣了似的，走到婦人身后，不顧自己身上已經(jīng)濕透了的衣衫，一把將她摟在懷中，一邊調(diào)笑著：“嗯？霜娘今個兒倒是繡起花兒來了，也不知是給誰做的？”

    他懷里的婦人，也就是被喚作霜娘的，再被他摟入懷中的一瞬間，身子便僵住了，面色也繃得緊緊的，半晌沒有下一步的動作，也沒有回他的話。

    秦鎮(zhèn)又等了一會兒，她還是沒什么反應(yīng)，不由得被掃了興致。

    將她松開站起身來，又沉聲道：“來給我更衣。”

    這一回，霜娘有了反應(yīng)，她頭微微抬起，素白的手指握緊了繡框的邊緣，只低聲道：“妾身身子不適，您還是去夫人那邊……”

    話音未落，“啪！”的一聲，她就被一巴掌打得跌倒在地。

    她雙手撐在地上，垂著頭，散落的長發(fā)落了下來，遮住了頓時紅腫起來的半張臉。

    視線中出現(xiàn)了一雙還沾著泥的靴子，頭頂上傳來秦鎮(zhèn)陰沉的聲音。

    “賤婦，別給臉不要臉，老子看得起你，才讓你伺候，別讓老子再說一遍?！?/br>
    他本以為，自己這么說過之后，她定然就會像從前那般屈服，像只小貓兒一樣爬起來。

    然而他等了片刻，等來的卻是霜娘如古井無波般的聲音：“大人若是不想去夫人那邊，東跨院的紅娘如何？”

    “你這賤人！”

    秦鎮(zhèn)怒罵一聲，上前抓著她的頭發(fā)將她整個提起，逼著她同自己對視。

    頭皮被扯得疼痛無比，然而霜娘還是咬著牙一聲不吭，秦鎮(zhèn)盯著她看了半晌，驟然松手，她重新跌坐在地。

    “好，好霜娘，真是有骨氣。”

    秦鎮(zhèn)氣得笑了，“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原本兩日后我本來想用紅娘招待黃大人的，既然你這么不識抬舉，那就換成你吧?！?/br>
    他話音剛落，霜娘便不自覺地瑟縮了一下。

    秦鎮(zhèn)冷笑一聲，扔下一句話便踏出了房門。

    “希望到時候你的骨頭還有這么硬?！?/br>
    他剛走片刻，門口候著的丫鬟馬上跑了進(jìn)來，看見霜娘的模樣，登時倒吸一口涼氣。

    “娘子！”

    丫鬟滿眼都是心疼，小心翼翼地將霜娘扶到床上躺下，在她身后墊了個大引枕。

    然后又連忙去用涼水洗了塊帕子，輕輕地敷在自家娘子被打的那半邊臉上，一邊敷，一邊落淚，抽噎著道：“娘子，老爺怎么總是對您下手這么重……”

    霜娘靠在引枕上，神情木然，好似是在看著頭頂?shù)臒熐嗌珟ぷ?，又好像沒有。

    丫鬟哭了許久，她半個字都沒有說，只安靜地閉上了眼。

    丫鬟當(dāng)她是困倦了，想休息了，忙收了聲，又忍不住吸了一下鼻子，替她將被子蓋好，才特意放輕了動作，躡手躡腳地走了出去。

    半晌后，霜娘又睜開了眼睛，一行清淚從眼中流下，她伸出手，從枕頭下面摸出一條白綾布，定定地看了半晌，直到臉上的淚水都干了，她才小心翼翼地將之收好，重新放了回去。

    “相公……”

    她的聲音微不可聞，輕飄飄的，仿佛被風(fēng)一吹就會散了。

    “我快撐不住了……”

    ……

    翌日，雨過天晴，倒是個好天氣。

    沈伯文今日照常同家人們一道用過早飯之后，便準(zhǔn)備去衙門上值。

    臨走前，他問了問自家娘子今日的安排，周如玉將懷里的霽哥兒放在地上，任他往院子里跑，道：“今個兒打算帶著阿珠去看望雷老爺子和金鳳?！?/br>
    沈伯文了然，同她道：“那幾次跟著你們的人，小曹他們已經(jīng)查出來歷了，不過為了安全起見，你們今日出行，還是帶著小曹他們?yōu)楹??！?/br>
    “相公放心?！?/br>
    周如玉點(diǎn)了點(diǎn)頭，答應(yīng)了下來。

    畢竟多一個人，就能多一番保障，她沒有必要為了逞強(qiáng)就不帶護(hù)衛(wèi)出門，拿自己與阿珠的安危開玩笑。

    晉江縣，仙源村。

    金鳳正費(fèi)力地端著盆出門，正準(zhǔn)備去河邊洗衣裳。

    隔壁村長家的婆娘正坐在樹下躲懶納涼，不去地里干活兒，看見金鳳就一肚子的氣，也不知道這家子一老一小的，拜了什么菩薩佛祖，竟然碰上了通判大人問路，這下倒是好了，看他們可憐，這才幾天啊，通判夫人都來看過他們兩三回了。

    真是人比人氣死人，也不知道這死丫頭有哪點(diǎn)兒討了官夫人的歡心，自家二妞怎么就沒碰見這樣的好事兒。

    她這么想著，嘴里就陰陽怪氣起來：“金鳳丫頭啊，去洗衣裳呢？”

    金鳳雖然人小，但卻是個外柔內(nèi)剛的性子，頗有主意，她一貫不喜歡這個嬸子，村長家的孫子也沒少欺負(fù)她和阿爺，這人是她見了也不想打招呼的人，于是她索性當(dāng)做沒聽到，端著盆就要經(jīng)過。

    不料她不搭理村長媳婦兒，村長媳婦兒卻偏偏要來招惹她。

    “瞧這小身板，自己還是個半大孩子呢，就要做活兒?！?/br>
    金鳳暗地里翻了個白眼，權(quán)當(dāng)這人說話是在放屁，然后這人的下一句話，就像是把她的腳釘在了原地一般，讓她生生邁不出半步。

    “話說你那個親娘啊，去當(dāng)了千戶大人的小妾，吃香的喝辣的，怎么沒接濟(jì)接濟(jì)你們這一老一小的？”

    許是見金鳳沒什么反應(yīng)，村長媳婦頓時氣焰高漲起來，聲音也更響了，“哎呦”了一聲，又接著道：“也難怪呢，她當(dāng)年嫁過來的時候，我瞧著就是個不安分的，你爹還沒得早……”

    這句話沒說完，就聽見“咣當(dāng)”一聲，竟是金鳳把裝著衣裳的盆扔到了地上，紅著眼眶沖了上來，一邊扯住她的頭發(fā)一邊用力撕打著，“我娘才不是這樣的人！讓你胡說！讓你胡說！”

    她撕打得兇，像頭小狼崽似的，村長媳婦從凳子上跌下來，嘴里“哎呦哎呦”的，疼得直叫喚。

    不遠(yuǎn)處還有村里的其他人，三三兩兩地站在一塊兒，看見這一幕，也沒上來勸架，他們都聽見了村長媳婦方才說的那些不干不凈的話，心道真是活該，這頓打挨得不冤。

    村長媳婦兒一開始是被打懵了，后來反應(yīng)過來，畢竟她是個成年人，力氣比金鳳這個小人兒大得多，幾下就把金鳳從自己身上扯了下去，緊接著就是一巴掌，“好你個小賤人，跟你娘一樣賤！都是些下三濫的玩意兒……?。　?/br>
    她話說到一半，金鳳就從地上爬了起來，抓住她的手，用力咬了上去！

    “小畜生！快給老娘松開！”

    可無論她怎么甩手，怎么踢人，金鳳都死死咬著不松開，血都出來了。

    村長媳婦一扭頭就瞧見自家兒子從門里走出來，忙尖叫著喊他：“兒啊！快來幫娘！把這小畜生打死！”

    村長兒子長得人高馬大，五大三粗的，聽到聲音看過來，頓時怒目而視，自家老娘被這小崽子咬了？這還得了？

    隨手從墻邊拿了根棍子，幾步走了過來，就要往金鳳身上招呼。

    然而還沒等他把棍子揚(yáng)起來，登時就挨了一記窩心腳，重重地被踢翻在地，還滾了幾圈。

    “我看誰敢動手！”

    與此同時，一道有幾分耳熟的女聲如一道驚雷，在前方響起。

    他捂著胸口，費(fèi)力地看了過去，遭了，怎么是那個官夫人……

    周如玉看著眼前發(fā)著狠的小姑娘，心中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一般，難受又心疼。

    天知道她方才看到棍子揚(yáng)起來的那一刻，心都要從嗓子眼兒里跳出來了！

    周如玉慢慢地靠近金鳳，將她護(hù)在懷中，輕聲喚道：“金鳳，別怕……”

    可能是因?yàn)樗郎嘏膽驯?，也有可能是因?yàn)檫@道溫柔的聲音，金鳳松開了一直死死咬著的村長媳婦的手，對方剛得了自由，正對上的便是周如玉厭惡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臟東西一般。

    村長媳婦腿一軟，就跪了下來。

    周如玉卻看都懶得再看他們一眼，攬過金鳳，便對小曹客氣地道：“還要麻煩曹……曹護(hù)衛(wèi)一件事?！?/br>
    虛假的曹護(hù)衛(wèi)·真實(shí)的曹百戶聞聲便道：“沈夫人有事請吩咐?！?/br>
    為了不暴露他的身份，對外一直的說辭便是在福州那邊雇來的護(hù)衛(wèi)，所以周如玉此時這么稱呼，倒也沒錯。

    周如玉冷聲道：“這兩個人，好勇斗狠，稱霸鄉(xiāng)里，欺凌鄉(xiāng)鄰，按照《大周律》，當(dāng)杖三十，苦主就在這兒，還請曹護(hù)衛(wèi)幫忙將他們兩個綁好送到車上，同我跟金鳳一道去趟興化府府衙?！?/br>
    “夫人放心，屬下這就去?！?/br>
    小曹聽完就活動了一下手腕，將手攥得咯吱作響，惡狠狠地沖著這母子倆去了。

    他練武多年之人，比周如玉要更加耳聰目明些，方才老遠(yuǎn)就瞧見，立馬策馬疾馳過來，也正因如此，才能趕得及將村長兒子踢翻，要是再晚個一時半會兒的，那手腕粗的棍子就要落在這瘦弱的小娘子身上了。

    還罵人家小娘子，小曹一邊拿繩子捆著這兩個哭爹喊娘不停的母女倆，一邊在心里暗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