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布滿皺紋，干涸皸裂的手將它拾起，往自己洗得灰白的衣服上擦了擦，再小心翼翼地放進(jìn)了一個(gè)布袋子里。

    “爺爺……”千久不可置信地看著那位白發(fā)老人，愣楞地走了兩步，而后飛奔而去，“爺爺！”

    老人回頭，他那黃褐色的臉龐露出了一個(gè)燦爛的笑容，“是小久回來了呀?！?/br>
    千久猛的撲進(jìn)了老人的懷里，摟著他脖頸親呢道：“爺爺，我好想你……”

    真的好想好想，

    這個(gè)年近古稀，一身破布的老人，是她在人世間遇到最善良的人，也是她唯一的依靠。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老人枯槁的手輕輕撫著她的腦袋，無不溫和道：“餓了嗎，爺爺做了醬油雞。”

    千久小雞啄米般點(diǎn)頭，乖巧地坐在了院子中那張缺了個(gè)腿的木桌子前，看著老人進(jìn)進(jìn)出出小廚房，端出來幾盤菜。

    這是她最愛吃的菜，金黃的雞皮上掛著一層香氣四溢的油珠子，漆黑的醬油均勻地淋在上頭，再來一層小蔥花，光是顏色就讓人食欲大增。

    “趁熱，”老人將筷子遞給了千久，笑得眉眼彎彎：“院子里的杏子都熟了，吃完?duì)敔斣俳o你摘些來?！?/br>
    千久眼角濕潤(rùn)，默不作聲地盯著眼前這盤熟悉的醬油雞。

    那時(shí)候，他們只吃得起半只雞。

    她將那肥厚的雞腿夾到了老人碗里，“爺爺，您吃?！?/br>
    “好孩子，爺爺不餓，留給你長(zhǎng)身子吃，來?！崩先擞謱㈦u腿給夾了回去。

    千久低頭扒拉著飯，生怕老人看見她紅透了的眼眶，“好，那我要快些長(zhǎng)大保護(hù)爺爺，任誰也不能欺負(fù)您?！?/br>
    “好，好……”老人就這么靜靜看著她吃，嘴角的笑容一直沒舍得放下來。

    晚霞正艷，四下悄寂。

    千久吃過飯?zhí)稍谥褚紊?，咬了口甘甜的杏子，望著碧藍(lán)如洗的天空，聽著老人在廚房里洗刷盤子的碰撞聲，只覺得這種愜意不過的日子，才是她該有的。

    朦朧中忽然聽見有人叫她，千久掙開眼，卻發(fā)現(xiàn)眼前的院子不知在什么時(shí)候不見了。

    她連忙站起身，只瞧見那顆光禿禿的杏樹，“爺爺？”

    沒有人回應(yīng)，千久慌了，像是沙漠里走投無路的旅人，瘋了一般奔向眼前的綠洲，大聲喊著那位老人。

    但無論她怎么跑，都始終像是在原地打轉(zhuǎn)，眼睜睜看著那顆樹越來越遠(yuǎn)，到最后只剩下白茫茫一片。

    “爺爺！不要走！”

    千久淚水嘩然而出，跪在了地上，聲音哽咽，“不要丟下小久！”

    周圍靜悄悄地，只剩下她的抽泣聲。

    “小久──”

    老人殘燭般的聲音在風(fēng)中傳來，千久猛的抬頭，看見那位白發(fā)蒼蒼的老人正和藹地笑著，“小久，”

    “爺爺要走了?！?/br>
    “不，爺爺，求您，求您別走，別丟下我好嗎？”千久跪著爬到他腳下，不顧一切地拽著他的衣角，已泣不成聲，”別走……”

    “這里不屬于你，”老人朝她遞出了手，輕聲道：“你愿意跟爺爺走嗎？”

    思緒瞬間被扯回十幾年前，

    千久出生在荒野，打從她記事起，她就經(jīng)常輾轉(zhuǎn)于各個(gè)村莊中乞討，但沒有人憐憫她，同情她，甚至有人會(huì)去偷她碗里可憐巴巴討來的幾顆碎銀。

    她受盡凌虐打罵，小小年紀(jì)經(jīng)?；焐硎莻?，卻始終倔著脾氣一滴眼淚也不肯流。

    這種日子不知道過了多久，一日暴雨滂沱，她回到破敗的廟宇中，看見一個(gè)衣衫襤褸的老人正躺在自己的稻草小床上，登時(shí)就氣紅了眼，甩了他一臉泥巴，齜牙咧嘴地喊著讓他快滾。

    老人沒有發(fā)脾氣，看著她被大雨淋濕了的半邊身子，將自己破了好幾個(gè)洞的衣服披到了她身上，笑著道：“淋了雨該生病的，快把衣服穿好?！?/br>
    千久那小小的身軀被寬大的衣服罩著，看起來異?；?，她先是愣了愣，伸手一拽將衣服扔了出去，咬牙惡狠狠地盯著他。

    身處暗淵，心如磐石，怎會(huì)期冀暖陽(yáng)？

    老人見她戒備得像只小野獸，笑呵呵地從懷里掏出一顆奶糖遞給了她。

    那顆奶糖不知道兜了多久，早已被壓的變形，再拆開的時(shí)候大半都已經(jīng)粘在紙上，她像只小貓一般嗅了嗅，眼神始終警覺地看著那老人。

    興許是他笑起來十分和善，不似平日里打她罵她的那些惡人，半晌，終于伸出舌頭小心翼翼地舔了口。

    那是千久頭一次吃到糖，她不敢相信這世間還有這么好吃東西。

    紙片很快就被舔干凈，千久意猶未盡地吮了吮粘著糖味的手指，直勾勾地盯著那位老人。

    給她一顆糖而已，休想霸占她的小床，千久想著。

    老人開心得瞇起了眼睛，但千久看見，他的眼里閃爍著晶瑩的淚光。

    “爺爺找不回自己的孫女了，”他苦笑道，伸出的手似乎有些顫抖，遞到了千久面前，“你愿意跟爺爺走嗎？”

    一個(gè)心中滿是愛意，一個(gè)心里藏著仇恨，在往后的十幾年中，仇恨與不甘最終丟盔棄甲。

    如今，這一幕重演，那位老人依舊慈眉善目地伸出手問她愿不愿意跟自己走。

    只是這次，雙手顫抖的，換成了千久。

    她失神地跪在地上，緩緩抬起了手……

    第30章 第 3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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