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有一天他們的靈力會干枯。神柱無法徹底修補，靈氣會順著神柱流向虛無，他們填再多的力量，也只是在修補一個無底洞。

    因此，在薄輝入云后的一千年，靈氣越來越稀薄，眼看著就要到了末路。

    這時，一個能夠修行的氾河出生了。

    而能夠修行，代表這個氾河可以運用飼夢的力量。

    那天道想要這個能夠修行的氾河做什么，是顯而易見的事情。

    換位思考，如果薄輝是天道，薄輝想要尋找特殊的力量修補神柱，那薄輝自然就會看向現(xiàn)在世間僅有的力量，從而選定怎么修補。

    要是這樣想的話，依靠著貪念而活，由妄念堆積力量的飼夢，本身并不受靈氣的束縛，也有強大的可一直支撐自己的力量……

    薄輝心底有這個猜想，便去回憶了一下飼夢的是從哪里誕生的。

    他還記得罡目是依靠著天道而生的，而他生在天道照應(yīng)下的海中，飼夢則是從影子里誕生的邪念。

    這個影子是世人皆有的，像世人心里的陰暗面一般，即便是他和越河也不能脫離，所以他們都拿飼夢沒辦法。

    那映出萬物的天道呢？

    天道掌管萬物，萬物皆歸天道所有，影子自然也是如此。換而言之，天道照應(yīng)著萬物，萬物也照應(yīng)著天道，那是飼夢就含在天道眼中，還是天道也映在了飼夢眼中？

    他想到這里，忽然回憶起一件他遺忘了很久的事情。

    如果說他們都是天道造出的生命，那么他們的力量本就來自天道，飼夢也是如此。因此飼夢的力量天道不是不可以回收，甚至可以說飼夢身體里有的，本就屬于天道，屬于這世上的一環(huán)。

    只是天道運行著萬物，卻無法干涉萬物的思想。萬物的思想變化莫測，只屬于自己，是唯一不受天道影響的存在，也是天道毀滅不掉的存在。

    如此一來，即便天道想用飼夢的力量，也無法讓飼夢心甘情愿的交出來，反而會有吞下飼夢，讓飼夢借著天道弄出其他事情的風(fēng)險。

    這個時候宿枝就出現(xiàn)了。

    而宿枝的劫難是什么？

    先得到后失去，打消了宿枝對人間的眷戀，只留疲憊。如此一來，宿枝只會成為心懷倦怠，漠視萬物，卻又保持自我的旁觀者。

    毫無疑問，什么都沒有，什么都不想要的宿枝不會受到飼夢的誘惑，也不會肆意插手人間的事物。即便懷揣著飼夢去修補神柱，宿枝也不會給飼夢外出的可能，因為宿枝恨著飼夢。

    而飼夢被宿枝打壓，宿枝本人有沒有什么念想，天道不會受到任何影響，也能收回飼夢的力量。

    就如薄輝用業(yè)懷改變?nèi)耸赖膭邮幰话恪?/br>
    宿枝也是天道選出來的人。

    因此宿枝有著超越一切，甚至與天道平齊的權(quán)利。

    因此他可以改變過去，可以決定這世間的走向。

    也因為他是天道認可的人，所以他做什么天道都不會懲罰他。即便他弄來了懷城，或是弄出了季環(huán)生，天道都沒有動作。

    而業(yè)懷與宿枝在一起時，會清楚的感知到周圍人對自己的善意，會把自己的喜怒放大，是不是因為宿枝本身就是為了否定飼夢而出生的人物，所以業(yè)懷被飼夢奪走的情根，通過宿枝與天道的貫連，受到了影響？

    比如說，只要宿枝在，飼夢對人世的影響就會降低？

    猶記當(dāng)年，在宿枝還在氾河的時候，即便聶瀧去了皇城，也沒有見到飼夢。而宿枝所到之處，飼夢不會輕易靠近，只會在外圈著他轉(zhuǎn)，像是也在觀察著宿枝一樣。

    薄輝見識多，想通了這些事，就知道這件事不是他可以插手的了。

    那時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救救他那可憐的孫兒。其實說句不負責(zé)的話，他也很好奇在宿枝渡劫過后，宿枝到底會成為什么？

    宿枝……還會一成不變地迎接業(yè)懷嗎？

    作為宿枝最后的一劫，越河尊已經(jīng)走了。

    可應(yīng)劫成功的宿枝又會在之后做什么事？

    這是薄輝想不出來的。

    這也是業(yè)懷想不出來的。

    在看到那片星海的時候，業(yè)懷便猜到了這些事，但他不說，只盯著宿枝看，生怕一不留神，宿枝就會變了相貌。

    他不想面前的人變得陌生，就不敢眨眼睛，生怕一個沒盯住，人就不在了。

    宿枝也在盯著他看，絲毫沒有去看頭上的那片星海。

    “業(yè)懷，你知道我方才為什么會去救人嗎？”片刻后，他語速緩慢，當(dāng)著業(yè)懷的面拿出了懷里的雞蛋，對著業(yè)懷說，“我很沒用的……就這點小恩小惠，就把我收買了?！?/br>
    這雞蛋是那農(nóng)婦救了他，送給他的。

    與其說這是農(nóng)婦送給他的雞蛋，還不如說這是農(nóng)婦送給他的善意。

    業(yè)懷似乎是懂了他的意思，便說：“那我真應(yīng)該謝謝她，她送了很好的東西過來。”

    “是啊，要不是她我都快忘了，我懷里總揣著一些好東西來著……而千年前有你，現(xiàn)在也有你，如此一想，就很滿足了……”

    他若有所思地說了這么一句，輕輕剝開了那個雞蛋，把雞蛋一分為二，將其中的一半送給了業(yè)懷。

    方才星海出現(xiàn)擾得業(yè)懷不安，業(yè)懷索性變成了巨龍纏著宿枝，仿佛這樣那片星海就帶不走宿枝了。宿枝裝作不知，坐在業(yè)懷對面的沙地上，業(yè)懷就平躺在宿枝身前，用巨大的頭顱對著宿枝，然后張開嘴接下了宿枝送來的雞蛋。

    不多時，他品了品，苦笑一聲：“什么味都沒吃出來……”

    宿枝平靜地眨了一下眼睛，把剩下的半個雞蛋放進嘴里，對著頭頂?shù)男呛?，淡淡道：“這么大一張嘴，想來會很難養(yǎng)吧？”

    業(yè)懷聽到這句話頓了頓，然后輕松地笑了。

    他聽懂了宿枝的意思，便歪著頭，用鼻子鄙夷宿枝。

    “那也比某些連賭在騙的人要好上一些?！?/br>
    “我騙你什么了？”

    “你說你不喜歡我？”

    “我那頂多算嘴硬，不像你。你還說要在瓊海蓋房子，現(xiàn)在房子沒了變成了一張嘴，我都沒說什么。”

    “宿枝你會不會說人話，這房子沒了能怨我？再說我現(xiàn)在是龍，我把你含在嘴里，不比你住那破房子里有面子？”

    “嗯，換了一個說法，吃人聽起來就不嚇人了……”

    不明原因，他們頂著那片星海吵了起來。

    宿枝在之前已經(jīng)受過了雷劫，如今渡劫只看自己的意愿。而望著那片璀璨的星海，宿枝不免遺憾地說：“業(yè)懷?！?/br>
    業(yè)懷合上了嘴。

    他則冷靜地說：“我可能不能陪你留在瓊海了?！?/br>
    宿枝的聲音里并無遺憾，并無惆悵，只有接受了一切的了然。

    也許是吃了東西有了力氣得到了安撫，也許是因為風(fēng)快停了，業(yè)懷也冷靜了下來，他也平靜地說：“你說，我聽著?！?/br>
    宿枝道：“薄輝他們撞了中柱，支撐著天地的中柱有了裂痕，撐不了多久。而天道支撐萬物，中柱支撐天道，所以天道離不開支撐天地的中柱，選了新的中柱，找了新的力量。”

    他說到這里，眸色脫離了那片單調(diào)的黑，看著星海的眼睛里閃動著點點星光，臉上雖然沒有太多的表情，看著卻是得到了安寧。

    正如薄輝所說的那般。

    萬物初始，力量都是天道贈與的，但之后力量會增強還是削弱，都看各自的造化。

    好比說天道握著一把不同的種子，他不會耐心辨認這些種子都是什么，因為他要管得很多，所以他只會隨手灑下，等著看會長出什么。

    而種子會根據(jù)著季節(jié)的變化，產(chǎn)生不一樣的生長規(guī)律，結(jié)出不一樣的果子。至于果子是大是小，那就是天道不能預(yù)料的事情。他只能根據(jù)果子的變化，進行不一樣的修剪。

    飼夢就是如此。

    薄輝也是如此。

    天道雖是制定了萬物的秩序，但他無法及時地干涉人們腦子里不停變換的想法，所以中柱被撞的時候，他來不及阻止，只能尋找頂替重造的法子。

    而飼夢的力量是特殊的，無須靈氣，自成一派，是補充中柱力量的首選。

    只是飼夢偏邪，他的力量存在不小的隱患，因此天道選出了宿枝。

    現(xiàn)如今飼夢被越河尊壓著，自我意識翻不出什么風(fēng)浪，身體卻會一直吸取那些妄念，轉(zhuǎn)為自己的力量。而越河尊與宿枝有關(guān)聯(lián)，宿枝可以通過越河尊的傳遞，將飼夢的力量引過來。

    他們成了吸收清洗飼夢力量的關(guān)卡。

    因此……

    “我就是天道打造出來的新的中柱?！彼拗Υ怪酆?，望著自己凌亂的掌紋，“業(yè)懷，我不想讓中柱倒，我怕砸了你，砸了我?guī)煾笌熜?，砸了季庭生的歸家路，砸了意綾陳已安的家，砸了瓊海，所以，我得走了。”

    “可我明知這是叫我離開的意思，”就在業(yè)懷張開嘴要說什么的時候，他卻低下了頭，也紅著眼睛看著業(yè)懷，一字一頓道：“但我不想與你分開，你若是愿意，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他小心地說：“業(yè)懷，在天之涯有一道深淵，我只能停在那個地方，那里不似瓊海，也蓋不了你的家，你還要跟我一起走嗎？”

    業(yè)懷想了一下，笑著的眼里藏不住亮起的光。

    其實業(yè)懷根本不怕那里不如瓊海，他只怕被宿枝丟下。

    宿枝是他如今在人間的唯一眷戀，只要有宿枝在的地方，他就會覺得那里可以安家……

    一個安靜的角落也適合藏著他……

    風(fēng)聲徹底停了。

    業(yè)懷回了一句什么。

    可因為風(fēng)停了，這句話就傳不到薄輝的耳朵里了。

    薄輝就這樣靜靜地看著，看著他們抱在一起，消失在了那片星海中，仿佛從未來過。

    等著那道光消失在眼前，薄輝抬首往遠處看去，在遠處天與地的交接中，瞧見了一根白色的盤龍柱，在云間時隱時現(xiàn)，立在了山與海的盡頭。

    那一瞬間，濃郁的靈氣被灌滿在世間的每一個角落。那一瞬間，鳳凰游龍以及各種靈獸妖獸的身影在云層中一閃而過，蓋住了此刻的天幕。

    兩百年后……

    薄輝漫步在人世間，那雙眼在四周的街景上停留，然后不帶情緒地移開。

    自從新的中柱立起之后，他們云端的人不再受到限制，可以自由地下來行走了。而為了保護新的光柱不受破壞，天之涯已經(jīng)被列為了禁地，即便有人前往，也會有一條本領(lǐng)高強的白龍將人打回去。

    不知不覺間，人世間已經(jīng)變了一個樣子。

    清原被單靈解散了。

    單靈在業(yè)懷化龍之后，陷入了沉思，沒過多久與季環(huán)生離開了清原，到處行善救人，補償自己當(dāng)年犯下的錯誤。

    靖國在清原消失了沒多久后也覆滅了。長公主在城破時自盡了。

    懷若樓因在清原戰(zhàn)敗，被廢了修為，最后被孔雀女主救走了。

    而在離開清原之前，他曾經(jīng)望向馥水居所在的地方，收起了懷中的月石糖，就像是從未給若清帶來一樣。

    兩百年的時間對于薄輝來說，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他在業(yè)懷他們走后，給潛海立了新的規(guī)則，不許族人無事入凡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