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感情向來很好，遠(yuǎn)近聞名，但也不是一直都沒有吵架的時候。

    其實說不上是標(biāo)準(zhǔn)的吵架，他一句重話也沒說，甚至一句話都沒說，只是聽了妻子提的建議，抬頭看了妻子幾眼，去屋里拿著幾件衣服轉(zhuǎn)身就走了。是單方面生了她的氣，氣到要和她分開，短時間內(nèi)沒辦法再同她待在一個屋檐下。

    公司的同事覺得奇怪，下屬領(lǐng)導(dǎo)在工作閑暇之余也問他，說他這么顧家的人，連著兩三個月都不回家，整天睡酒店，不知道的還以為他離婚了。

    是的，情況應(yīng)該要越來越糟糕的，因為他電話不接，人到樓下等了也不見。

    可阮阮不覺得他過分，她知道這回確實是自己有錯在先，所以還是和往常一樣，顧完小望的吃喝拉撒，把人丟到隔壁家阿媽那里去，就帶著提前做好的飯菜來找他。

    他偶爾看到助理進(jìn)來送餐盒的時候，會從窗外瞥見兩眼妻子離去的背影，當(dāng)然要動容，那可是自己最愛的女人?？擅棵磕闷鹗謾C，想起上次還沒說完的話題，冷靜不過三秒，便依舊決定還是這樣過。寧可不見她，寧可就此分居。

    那件事太傷他的心了，他連提都不愿提。

    也有人勸阮阮低頭，傷心的事情干脆不提，兩個人感情這么好，以后照樣還可以繼續(xù)過日子。但她不肯，她說自己已經(jīng)思考很久了，當(dāng)時說的時候也沒有非要他答應(yīng)，但是他聽完連一個坐下來商討的機會都不給，現(xiàn)在還試圖用冷戰(zhàn)逼她放棄。

    她不肯放棄的。

    。

    他們的這件事就盤結(jié)在這里，好像沒有盡頭了。

    半個月后，溫阮以自己心情不好，一個人帶孩子累了要外出散心，家里孩子沒人照顧為由，把他拽回了家。

    沉?xí)r看見妻子發(fā)來的短信，向領(lǐng)導(dǎo)告了假，拿著離開時帶走的那幾件衣服推開了家門，看見了被收拾得干干凈凈的屋子，還有一個人坐在地上玩玩具的沉望。心里只想著得知道她只是出去逛了逛，還是外出旅游了。一個人在外安不安全也不知道。

    坐在地上的沉望聽見聲音回頭看，望見是好久不見的爸爸，忙開口告狀，“爸爸，你回來了！這段時間你不在家，mama特別想你，還偷偷哭過。但她讓我不要告訴你?！毙『⒆涌偸窃跓o意識中同另一位告狀。大部分情況下都有奇效。

    他失笑，彎下身同小家伙坐一塊兒，伸手幫他收拾散落一地的塑料玩具時，隨意地問，“mama不讓你說，你還特意告訴我，不怕她回來教訓(xùn)你么？”

    “不怕。因為只有mama哭了你才會回家?！眱鹤涌偸怯弥煺娴目谖钦f著最真實的話。

    男人抬手揉了揉兒子的腦袋，想想這幾個月實在是氣昏了，也沒管過他，想必阮阮一個人帶孩子，要比之前更辛苦，于是耐心地問，“我不在家，你有沒有好好聽mama的話?！?/br>
    “有，小望可乖啦～”搖頭晃腦地夸自己，這幅樣子與同自己要夸獎的阮阮如出一轍。

    他真是忍不住笑意，覺得心里一暖。不得不承認(rèn)，只要看見他們娘倆，心里的各種不開心都會一下子消散，他又想，一個人冷靜這么久，也是該好好地坐下來與阮阮說明白那件事了，于是再問，“知道m(xù)ama去哪里了么？”

    沉望年紀(jì)雖小，但他實在聰明，說話、認(rèn)字都比一般的孩子都要早，這問題他一定答得上來，因為阮阮每次外出要去哪里都會告訴他一聲，怕他擔(dān)心。

    結(jié)果小家伙使壞，聽見爸爸的問題，張口就答，“我知道，mama走之前特意和我說了。但是她不讓我告訴你?！?/br>
    沉?xí)r啞然失笑，干脆從口袋里掏出手機，撥下了那個一直顯示紅色未接的電話號碼。

    溫阮根本沒走，她把客廳里的屬于自己的東西都收進(jìn)了小家伙的房間，然后就一直躲在房間里等他回來。所以手機響鈴?fù)ㄟ^那堵不厚的墻壁時，她就知道事情有了出口，他們的生活也能繼續(xù)往后走了。

    聽見屋內(nèi)的電話鈴聲，他也不等妻子接通就自顧自掛了，然后開口，“小望，你能在這里安靜地玩一會兒么？爸爸有幾句話要和mama單獨說?！蹦腥擞秩嗔巳鄡鹤拥哪X袋，輕笑著詢問他的意見。

    沉望聽話地點點頭，看著爸爸，突然叮囑道，“不許再惹哭mama，她只是個女孩子。”

    “好?！彼粗鴱目蛷d落地窗外照射進(jìn)來的陽光，承諾道，“我得好好給她道個歉，再給她一個親親抱抱，就像mama平時親親抱抱小望那樣，好不好？”

    “不好。”小家伙果斷搖搖頭，丟下右手上拿著的小玩具，同爸爸比了個巴掌，繼續(xù)道，“mama每次只親小望一次，爸爸你得親這么多次才行。”說完他又覺得五次還不夠，把另一只手，兩只腳都伸到爸爸面前，讓他自己算。

    “我知道了。”沉?xí)r彎腰在沉望圓嘟嘟的臉上親了親，便起身往嬰兒房走去。

    嬰兒房里很暗，她把窗簾都拉死了，就這么背對著他，置身于黑暗中，燈也不開。

    沉?xí)r開了燈又帶上房門，看著幾月未見的妻子，誠懇地開口，“我今天回來就不會再走了。阮阮，那次突然離開，是怕我忍不住情緒，說些不該說的話傷害到你。”

    “我明白。沉?xí)r，今天我們可以坐下來好好談上次的話題了么？”她看著這整間屋子里和他一起選購的孩童用品，十分平靜地詢問他，問他做好準(zhǔn)備面對他最不想面對的話題了么。

    “可以?！彼c點頭，大步走上前將她攬入懷里，陪她一起坐在并不大的一張兒童床上，繼續(xù)道，“但我有條件?！?/br>
    “什么條件？”她轉(zhuǎn)回頭看向這段時間思念良久的丈夫，輕慢地解釋道，“我沒有任性，我的身體吃得消，前段時間也去醫(yī)院看過了，指數(shù)都良好。為了調(diào)整狀態(tài)，我有很長一段時間沒畫畫了，每天都在休養(yǎng)，也積極參與了運動。我們再要一個完全沒問題?！?/br>
    這其實是他們很早之前就商量好的，在還沒有沉望的時候，她說，兩個孩子不多不少，長大了互相有個伴。他也點頭答應(yīng)了。

    “阮阮，你的身體情況我只聽醫(yī)生的?！背?xí)r并不是不信她，但在這種足以威脅到生命的大事上，光聽她一人的片面之詞還遠(yuǎn)不足夠，“我不想你還和上次一樣吃苦。你知道的，我對到底有幾個孩子沒有任何的看法，左右你開心就好。我只希望你健健康康的，我們能并肩一起生活下去?！?/br>
    想來今日所言，皆為肺腑，他很少像今日這樣直白的表述對妻子的依戀。

    “我知道?！睖厝铧c點頭，哽咽著接著道，“你說吧?！?/br>
    “我們已經(jīng)有小望了，至于能不能再有第二個，就看緣分。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等你調(diào)整好身體，我們再做嘗試，等你確認(rèn)懷上了我就去做絕育，最終能不能好都看它的造化。阮阮，我不可能讓你一而再再而三的以身犯險，也請你體諒我，我沒辦法再經(jīng)歷一回你可能要離我而去的狀況，在這個世上，我沒有更多的家人了。我只有你?！边@是他不能想象和不能承擔(dān)的后果，他知道光憑小望一個人是不足以支撐他面對整個世界的。

    溫阮理解他的難處，也在內(nèi)心掙扎過很多次，究竟要不要和他開這個口。

    “你知道我為什么想再要一個么？”她想了想，決定和他坦白。

    “不光是為了外面那個小家伙。最主要還是為了你。你總說我是你唯一的家人，沉?xí)r，小望年紀(jì)雖然小，但他聽到了、意識到了也是會很傷心的。這段時間我一哭，他就問我是不是你不喜歡他了所以不回來，要是把他送到隔壁阿婆家，你就不會生我氣了?！彼@幾年一直在彌補他們兩個人之間的關(guān)系，但效果都不佳，那件事梗在他心里到了他夢見都會嚇醒的地步，以至于很多時候他第一眼望向兒子的眼神里都是恐慌。

    “我們把當(dāng)年走錯的那條路再走一遍吧，不該只有我一個人歡迎他們的到來?！彼J(rèn)真地說，“他們也會是你的家人，他們也會和我一樣陪在你身邊的?！?/br>
    他沒辦法做出辯駁，他已經(jīng)很努力地在飾演好父親的角色了，但當(dāng)兩人坐下來相視而談的時候，他意識到自己遠(yuǎn)不如阮阮關(guān)切他，離開的這段時間甚至很少想起自己的這個兒子，更多的都是對她的思念。

    其實都是他的問題，是他讓這個小家變得支離破碎，但如今還要她們拉著他往前走。

    “好，我們，彌補過去的錯誤吧?！彼恢倍荚诠肿镒约海瑳]停過，他始終把那次意外歸咎在他沒有好好陪著溫阮度過孕期的最后一段時間，歸咎于他不夠愛阮阮。

    。

    沉今就是以這樣的理由來到這個家庭的。

    躺在護(hù)士的懷抱里，啼哭著，被戴上手環(huán)，然后被洗干凈后又被送進(jìn)了爸爸的懷里。阮阮躺在床上笑他手腳笨，但又流著淚讓護(hù)士給自己摁壓肚子，開奶、吸奶。

    也許是第二次懷孕身體有了記憶，也許是照料得當(dāng)、調(diào)整適宜，這回她一點兒也不辛苦，之前那些叫人痛苦不堪的孕期癥狀統(tǒng)統(tǒng)消失了。沒有孕吐，腿腳只在最后稍微浮腫了些，真正生產(chǎn)的時間不過半小時。

    順利到，沉?xí)r都覺得之前的回憶像是隔世發(fā)生的，像是在某個電影里看見的，像是別人家的事情，總之，好像不是自己經(jīng)歷過的。難以置信，他的夢魘就以這種方式被覆蓋了。

    思及此，他又抬頭去看躺在病床上的妻子，道不完的謝意和愛意。

    “你別老看著我，多看看阿今?！比钊顩]穿衣服，rufang都露在外面，孩子和外人就在邊上，她覺得不好意思，要他抱著女兒走遠(yuǎn)些。

    他理解似的點點頭，低首再看沉今，她和mama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模一樣，連那股生人勿近的氣質(zhì)都如出一轍，給他一種，他好像能參與進(jìn)阮阮幼年時光的錯覺，他好像可以隔著時光親眼見到那個端著小板凳坐在走廊上伸手接雨水的小姑娘了。

    彌補太多了，他的人生都被他們?nèi)齻€補全了，他所有的遺憾，他沒有遺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