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回兇兆
巧娘子的尸首是在隔天被撈上來的。 只是已經在水里泡得浮腫,身上纏著水草,還有各種石頭磕碰的痕跡,狼狽至極。 她了無生氣地躺在草垛上,邊上圍了一群人,除了衙門的人,還有周圍看熱鬧的村民。 這不是梅娘第一次看枉死之人的尸首,只是秦老爺死的時候,身體尚未腐爛,模樣也如生前無異,因此除了傷感與震驚,其他感觸不深。 可這回不一樣,這回,她僅僅只是站在人群之外,遠遠看著地上那具亂七八糟的尸體,聞著那股令人反胃的甜膩、那股魚蝦腐爛的腥臭味,頓覺周天一陣眩暈。 明明她們上回見面的時候,她還活生生的,她還那么年輕。 梅娘實在見不得恨真落魄得好像她身體里的什么東西也跟著消亡了似的,在給她上了藥之后,就如夢似幻地回秦家。 馬車搖搖晃晃,如意見她臉色不佳,迎上前道:“怎么了?發(fā)生什么事了?” 梅娘看了她一眼,極難看地笑,“沒什么,就是……我有點累?!?/br> “睡一會兒就好了。”說著,如意扶她進屋。 將踏入灰沉沉的屋內,梅娘突然頓住腳步,側首問她:“她呢?回來了么?我想……見見她?!?/br> 其實并不是想見,而是想看,他只是想要看一看她。 她不愿承認,尤其在這種時候,她是有一點需要她的,她想要……可能是安慰,想要得到她的安慰。 如意看著她梅娘此時期盼的眼神,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惋惜地斂眉,安撫道:“等您睡醒,當家就回來了?!?/br> “那就是沒回來……”梅娘喃喃。 這兩天那人總是很忙,非常忙。忙到一天下來,只有晚上睡覺的時候,才依稀能感覺到她悄悄躺在她的身邊,悄悄地抱住她。醒后,那人又已經吃了早膳要出門,匆匆一眼,在她臉頰上落下一吻,便又走了。 每到這時,不知怎的,她總會想起了那只耳墜,以及戴著耳墜的某人。 她的腦子里亂七八糟浮現起一些難堪的臆想,氣不過,便憤憤出門找鴛鴦她們。 廊房的屋內,她慣常與鴛鴦扯了些家常,說罷,便沉默地喝茶,面如死灰。 梅娘有許多話想說,最后憋著憋著,感覺跟巧娘子的尸首一起腐爛了似的。所以見到她后,也難以說出什么。 良晌,她嘆下一口氣,左右看看,頓覺冷清了些,便問:“鳳英呢?睡了么?” 鴛鴦悻悻道:“誰知道呢……” 梅娘這才發(fā)現,原來鴛鴦臉色也不好,“你們吵架了?” 這句話像戳到了鴛鴦的肺管子,她悶哼了一聲,譏誚道:“哪敢啊,她是天生的小姐,我是天生的奴才,可不敢輕慢了她?!?/br> 梅娘問怎么回事,鴛鴦又氣又委屈地扁了嘴,“小姐,我不想干了,你帶我走吧……” 話音落下,忽的一個人影破門而入。柳氏怒道:“好你個丫頭啊,弄得我欺負了你似的,好,要走是吧,我們今天晚上就說個清楚!” 說著,柳氏沖進屋里,提了一壺酒出來,哐地往桌上一放,“讓梅娘評評理,究竟是誰欺負了誰。” 兩個丫頭都不是大體量的人,沒了梅娘在中間協(xié)調,擦槍走火都是常有的事。柳氏負責招待客人和茶水工夫,鴛鴦負責賬房。針線的活計,柳氏四,鴛鴦六。柳氏覺得兩個人既然已經做了分工、定了規(guī)矩,只管照做就是了。但有時鴛鴦忙不過來了,柳氏便拿這個理由拒絕幫忙。鴛鴦覺得她不近人情,她覺得鴛鴦動作拖沓,鴛鴦又說她做事不仔細,被客人詬病,她說只有一回,她已經改了。 都是誤會一場,只是柳氏一聽鴛鴦不順心了,還能投靠梅娘這個善心的主子,一時委屈得大哭起來,“走,都走好了!我一個人累死就解脫了!還活著干嘛!” 鴛鴦深受感染,也掉起眼淚,“不能死,我們都要長命百歲……” 兩個喝得酩酊大醉的身影抱在一起嚎啕大哭。 梅娘坐在旁邊看著她們,覺得好笑,又忍不住心酸。 這個世道的女子,沒有一個沒想過死的,就連愛財如命的柳氏也不例外。 其實她已經很幸運。 夜色漸深,梅娘稀里糊涂跟著一塊兒喝,也是心煩意悶的緣故,不知不覺間腦袋便痛了起來。 尚且清醒,只是腳下輕飄飄,但跟嗜酒如命的恨真說的不一樣,沒有興奮,也不覺得輕松。 直到喝空了,她甚至清晰感覺到心臟的跳動越來越快,打鼓似的,讓人害怕。 她急需睡一覺讓自己冷靜下來,可這時奶娘又說善之發(fā)起了低燒,“可能是洗澡洗著涼了,您休息,我來照顧就行?!?/br> 「你最近看緊他,不要讓他離開你的視線?!?/br> 莫名一陣惶恐中,梅娘忙道:“不用,我自己照顧,你去煮一碗醒酒湯來?!?/br> 她強撐著眩暈照顧到半夜,累到半夢半醒時,感覺眼前一道微弱的光。 她知道應該是那人,但是身體不知怎的,很沉、很重,如何也醒不過來。 隨后,唇上便是一陣又濕又軟的觸感。 “梅娘……”風生細細吻著她,像清理她的身上另一個人的刺鼻氣味。 除了她這個笨蛋,沒有一個妖怪會真的相信人類不會背叛他們。 大部分的凡人都是如此,因為妖怪天生的強大,便好像什么傷害都顯得無足輕重。 恐懼面前,真心變得不堪一擊。關于山月說的話,她心里都明白,也知道或許真是如此,但是…… 梅娘不一樣。 她還是愿意相信。即便不是滋味,她還是相信,梅娘跟五百年前的那個人是不一樣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