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回奇怪
半年時間,梅娘已經(jīng)從一開始的手忙腳亂,逐漸變得熟稔,也習慣了管理這個破敗的家。 她依然很懦弱,即便是面對下人的時候,但她已經(jīng)學會了如何假裝。 初南也從一開始的焦慮,逐漸和平下心態(tài)。 她依然很努力,只是不再強求。她深知即便自己再聰明,也不過是一個孩子。何況,就算是當初的秦雍當家,也不一定能救得了現(xiàn)在的秦家。 秦家已經(jīng)從曾經(jīng)的江南首富、紅頂商戶落成了如今的普通商賈之家——這件事實屬無奈,亦是必然。 初南接受了這個現(xiàn)實,但也下定決心,等她長大必然要將秦家扶回原位,要重振秦家基業(yè)之雄風,于江南,乃至是全天下。 梅娘很是欣慰。作坊暫且穩(wěn)定住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她們銀錢不缺,日子也算順遂,秦家的家業(yè),只要靜待初南這個后輩慢慢長大就可以了。 時光會把一切都送回來的,就像這個春天。 前陣子過年,她把鴛鴦與柳氏接回秦家了,照舊住在以前的西院。當家之后,鴛鴦那里她就沒辦法常去了,好在鋪子的生意也蒸蒸日上。她跟初南提議,以秦家的名義買下鋪子,但依舊由鴛鴦與柳氏做掌柜,有秦家做靠山,解決鋪子的人手與布源兩個問題,剩下開銷多請兩個手藝精湛的女工。 今年的春天尤其凜冽,似乎連隆冬寒意都不愿意離開江南這片富庶之地。 梅娘站在檐下望天,寒風將枝梢打得獵獵作響。 如意抱著披風上前,給她裹上,“梅娘,仔細別著涼?!?/br> “多久了?”梅娘喃喃,“半年有了吧?!?/br> “差不多是半年了?!?/br> “半年……” 幻境一天,人間才不過一刻鐘。掐指算一算,她那里竟然已經(jīng)過去了……二十多年。 二十多年啊…… 凡人能有幾個二十年,她如今也不過才二十來歲。 時間能改變很多事情,一長,變數(shù)就像錯亂的枝梢一樣瘋長。 或許她的傷早就好了,只是覺得無趣,所以不再回來了。 梅娘愁容更濃。 如意見狀,以為她又是思念亡子了,便安慰道:“沒事,慢慢會好的?!?/br> 梅娘看了她一眼,沉默回屋。 可悲就可悲在,風生明明為秦家做了那么多,到頭來除了自己,不曾有一人記得她。 如意緊隨其后進屋,坐在梅娘的身邊,猶豫半晌,低聲道:“這半年呢,我是看著您和當家越來越生分的,其實按我的意思呢,我覺得,”她對上梅娘的視線,小心翼翼,“梅娘,你也是時候再嫁了。” 梅娘微震。 “當然,這也不全是我的意思,鴛鴦和鳳英也是這么想的?!?/br> 那并不能說是生分,她與初南也只有長輩與晚輩之間的感情,再親近也不可能如以前跟風生一樣。 興許她們也覺察出了她與“當家”之間微妙的變化,所以才如此勸她。 “總不好一輩子都是一個人,梅娘,你很喜歡小孩吧,你還那么年輕,一定會再有的,說不定還會很像小少爺?!?/br> 梅娘顧自恍惚著,沒有回答。 “梅娘,你怎么了?” 餐桌上,初南問她。 梅娘驚覺回神,應聲抬頭。 初南定定地看向她,眼中像有一團被風吹動的慌亂的樹影。 “沒什么,”梅娘笑道,“只是有點沒胃口,我先回去了,你慢慢吃?!?/br> 初南看著她的背影,想起她與如意之間的對話。她心中的不安更濃,看向如意,問道:“你是不是建議梅娘再婚了?” 如意低下頭,“是?!?/br> “她是什么態(tài)度?” “……沒有拒絕,但也沒有接受?!?/br> 初南思忖著如意的回答,半晌,也撂下筷子離席。 梅娘發(fā)現(xiàn)她這小姑子突然變得很奇怪。 這幾日,從原本早出晚歸、一頭扎在作坊的作風,慢慢變得懶散。也不能說懶散,而是像個正常人,天一黑就準時回家,一有閑暇就來陪她,在她跟前問東問西,問她感覺現(xiàn)在的生活開不開心、辛不辛苦,問她這半年學會管家的心路歷程,還問她有沒有喜歡的人。 辛苦,但是習慣就好了,也挺開心的。管家什么的,全靠身邊的人幫襯。 至于喜歡的人,面對一個小孩子,梅娘如何說得出口,只是綻開一笑,溫柔反問:“你呢?初南,你現(xiàn)在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可有喜歡的人了?” 初南看著她,臉色一赤,避開視線,不再說話。 轉(zhuǎn)眼過去半個月,就在剛才,如意請了個媒婆上門,初南不知從哪里聽到消息,火急火燎從作坊趕回來,又大發(fā)了一通雷霆,二話不說就把人趕了出去,然后門一甩,把自己關進了書房。 她與如意面面相覷,如意自覺將端在手里的茶水遞給她,抬了抬下巴,意思讓她去哄哄。 梅娘接過,推門而入,看見初南埋頭坐在書桌前。她端了一盞茶水往她眼下一推,“怎么突然發(fā)這么大的火?” 初南接過茶水,手指收緊,轉(zhuǎn)而抬頭看她,“那個媒婆是你準許進來的?” “是我準許進來的,怎么了?” 她面色一凝,放下杯盞,正色道:“梅娘,我認真問你,你是否真的想要成家?” 梅娘忍俊不禁,看著她,一時不知從何說起,半晌才道:“初南,你放心,即便有朝一日我真的成家,也斷然不會對你棄之不顧的,我們是家人,一輩子的家人。” “什么一輩子!”她突然勃然大怒,蹭地站起來,“你怎么總是這么輕易就跟別人說一輩子!不過就是一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別人的孩子,為什么連這你都要說一輩子!你總是對別人說盡好話,卻唯獨、” 她看上去有些委屈。梅娘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片刻,握住她的手,上前抱住她,“親人就是親人,我不管你的父親是誰,我們都已經(jīng)是彼此最后的親人了……” 初南推開她,不甘地咬著牙,“你出去,我要休息了?!?/br> “好……” 這件事是這段日子以來的奇怪之最。 夜里,梅娘輾轉(zhuǎn)反側,暝暝將要睡去,那句話又在她的腦海中響起。 「……你總是對別人說盡好話,卻唯獨、」 她被這番話弄得徹夜難眠。 翌日問如意,如意笑道:“這有什么奇怪的,當家喜歡你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br> 梅娘大驚。 “對了,你有跟當家說清楚那個媒婆上門是為了我的親事么?” “你沒跟她說么?” “我以為你跟她說了。” 梅娘愣了片刻,站起身,“準備馬車,我去找她?!?/br> “誒,梅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