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火焰山來，只是為了試探他是人是鬼，根本無心游玩。

    所以沒必要再去蓬萊。

    終究，她想要的是“他”，而不是什么翡夢澤，什么火焰山，什么蓬萊玉桑。

    她喜歡的是他，卻又不是他。

    咫尺卻天涯。

    她原本其實是有那么一點點期待的，她猜測他是不是被什么鬼物上了身——如果是那樣的話，她還可以想辦法把他找回來。

    然而并不是。

    他是人。他的身上沒有秘密，還挺讓她失望。

    或許他說的就是真相，她喜歡的，只是自己臆想的他，一個不存在于世上的、虛幻的泡影。

    她失戀了，永遠(yuǎn)地失戀了。

    蠶雖然吐絲，但并不是黏黏糊糊的性情。

    她瞬間就拿定了主意。

    “不用了?！毙Q蠶利落搖頭，“我們一命換一命，誰也不欠誰，謝謝你這幾天照顧我，我要走啦！”

    他沉默了一會兒，輕聲嘆息：“真是無情呢，蠶?！?/br>
    他已經(jīng)非常適應(yīng)她跳脫的、天馬行空的節(jié)奏，聽她這么說，他沒有驚詫，也沒問為什么。

    “其實你也沒多喜歡我吧？”蠶蠶看著他，“你對我好，就像是養(yǎng)寵物一樣。你看我的眼神沒有欲……”她輕咳一聲，矜持道，“沒有光?！?/br>
    他失笑，像點頭，又像搖頭。

    他垂眸思索片刻，抬起眼睛，凝視她：“自己一只蠶在外面，可以過得好嗎？會開心快樂，無憂無慮嗎？認(rèn)真想一想，想清楚再回答我。”

    蠶蠶偏著腦袋想了想，冷酷地點頭：“會的?！?/br>
    “嗯。好?！彼謫枺澳銜氐追畔挛?，想到我的時候，心中也不會悲傷難過，是嗎？”

    蠶蠶這回思考得稍微久了一點。

    她慢吞吞答道：“可能還是會想念我腦海中的你，但是想一想真實的你，我就清心寡欲了?！?/br>
    他很明顯地噎了一口氣：“說話倒也不必這么直接?！?/br>
    蠶蠶悄悄對了對手指，點了點腳尖，一副死蠶不怕開水燙的樣子。

    他神情無奈，嘆息：“若是后悔，隨時都可以回來，不用在意面子——我會一直在?！?/br>
    蠶蠶不禁有些困惑。

    她難以理解他對她究竟是什么樣的感情。

    “那我永遠(yuǎn)不回來呢？”她問，“你就永遠(yuǎn)不交.配了嗎？”

    他額角狠狠跳了兩下。深吸一口氣，溫潤君子也難免咬牙切齒：“不?！?/br>
    “那要是你遇到喜歡的人呢？”她執(zhí)著追問，“不要說不會。喜歡從來也不講道理，我當(dāng)初喜歡你就不講道理，如今不喜歡你，還是不講道理。萬一呢？萬一你喜歡別人呢？”

    “……”他痛苦扶額，“如果有萬一，那我張貼皇榜尋你，先征求你的意見，可否？”

    “好?！毙Q蠶感覺一身輕松，“一言為定！”

    *

    道別之后，蠶蠶獨自上路。

    她發(fā)現(xiàn)自己并沒有后悔，根本不像話本里面寫的那些男人一樣，原本并不在意妻子，可是一旦失去，就會追悔莫及。

    她并不。

    心里確實空落落的，但也輕松。

    她想，沒遇上他之前，她一只蠶向來過得很好。

    蠶蠶隨意找了一架駛往東邊的馬車，窩在車頂上，任風(fēng)吹拂自己頭頂小小的絨毛。

    她打算去蓬萊定居。

    那里不是昭國領(lǐng)土，但無所謂，國界線擋不住一只蠶。

    ……話說回來，她都死了五年了，說不定他已經(jīng)收復(fù)了蓬萊？

    馬車停在一間路邊茶棚外。

    蠶蠶化出人身，找人打聽：“請問蓬萊怎么走？”

    “蓬萊？什么蓬萊？”茶客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齊搖頭，“沒聽說過——有這地方？”

    蠶蠶：“？？？”

    她感覺有點驚悚了。

    這個世界，似乎和她以為的不太一樣。

    她寒毛悚立，小心翼翼地比劃：“就是，東面，隔海相望的一只島，有云霧，有瓊水有玉?！?/br>
    茶博士笑起來：“嗐，原來你說東夷??！離這兒遠(yuǎn)著呢，往東先走三千里吧。”

    “哦……”蠶蠶松了一口氣。

    原來叫法不同。

    她沉吟著往外走，踏出茶棚時，忽然渾身一個激靈，凝固在原地。

    東夷，東夷！

    她曾在那本厚重的燙金的《昭國紀(jì)年》上面看見過“收東夷”這三個字。

    她可以確定，當(dāng)初她吊在他的行軍帳篷頂、偷偷和他一起看《大川志》的時候，蓬萊還是異國的領(lǐng)地，不屬于大昭。

    所以蓬萊是在她死了之后才收復(fù)的。

    他征戰(zhàn)天下，收復(fù)了蓬萊。

    可是，“收東夷”的，不是如今那個帝王，而是七百年前的長安帝啊！

    蠶蠶感覺一道道驚雷轟在頭頂，炸得她頭皮發(fā)麻。

    心臟就像被無形的手緊緊攥住，幾乎停止跳動。

    長安、長安……

    她那時候總愛潛進(jìn)筆筒，盤住他常用的那只禿毛鶴筆，筆桿上，正是刻有“長安”字樣。

    長安！

    陸晏，陸長安……

    蠶蠶一陣眩暈，幾乎站立不穩(wěn)。

    趙貴妃，張貴妃，不是她記錯，這根本就是兩個不同的時代。

    她，是一只七百年前的蠶！

    蠶蠶渾身顫抖，忽而發(fā)冷，忽而發(fā)熱，心臟后知后覺狂跳起來，越跳越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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