叱完，扭身去找董夫人，流淚道：“這般還要女兒嫁他么？”

    董靖沒吭聲，董夫人倒變了臉色，問潘鶯：“可是真的么？”

    潘鶯思忖片刻，鎮(zhèn)定道：“董小姐的話如是明月，淡云掩半，如是山水，浮煙迷痕，如是歌妓，琵琶遮面，難以看清實(shí)景全貌，道聽途說得來，再添油加醋，蒸炸烹煮，便是一席饕餮盛宴，滿你口腹之欲，卻是他人毀名損譽(yù)，不得超生。今兒原主阿姐在此，我說與你通透，你且聽著：桃花一枝紅，楊柳滿城青，阿弟春里生，姓潘取名衍，家中獨(dú)一子，寵愛集一身，四季輪番替，轉(zhuǎn)眼十三春，慈母多敗兒，狐朋喚狗友，散盡萬貫財(cái)，為博千金笑，一聲驚雷響，禍從平地起，出京保性命，顛沛江南驛，因果皆報(bào)應(yīng)，苦海縱無邊，回頭仍有岸，脫身改模樣，一心向仕途，寒窗伴苦讀，五年再逢春，登科考功名，揚(yáng)威金鑾殿，道聲董小姐，好漢不提當(dāng)年勇，罪人莫議從前事，當(dāng)看今朝新萬象，冬去又是一江春?！?/br>
    她把話言畢，一時(shí)滿堂寂靜，站起身：“看來董小姐非阿弟所說的兩情相悅，倒是他自作多情了?！庇殖傅溃骸俺忻啥笕藢?duì)阿弟青睞有加，阿弟年少輕狂非是完人，現(xiàn)有龔尚書珠玉在后，由大人你自定奪罷，說來姻緣二字，缺一不可，更是強(qiáng)求不得呢！”

    和董夫人告辭，再朝董月笑了笑，由管事引領(lǐng)出門而去。

    潘鶯回到常府，進(jìn)了正房，潘衍坐在桌前教巧姐兒畫畫，常嬤嬤端水來伺候她洗漱，再進(jìn)內(nèi)房換了衣裳出來，坐矮榻上倚著吃茶。巧姐兒跑過來給她看她畫的畫，是一樹梅枝傲風(fēng)雪，別說，還挺有些韻致在其間。巧姐兒得了夸獎(jiǎng)，往院外跑去找燕十三獻(xiàn)寶。

    房內(nèi)無人，潘衍先道：“你一早往董家去，觀你回來聲色，這事兒怕是多波折。”

    潘鶯笑看他：“怎么辦好！董小姐很不待見你呢，她把從前的舊帳翻出來，我縱是巧舌如簧，也難圓那理虧處?！?/br>
    潘衍想想問：“董大人怎么說？”

    潘鶯回道：“他被你迷去全部心竅。不過曉得了你從前的荒唐事，卻也一語不發(fā)，不曉再想什么?！庇值溃骸安恢鼓阋蝗艘笕⒍〗??！?/br>
    “還有誰？”

    “吏部尚書龔如清。官媒子替龔老夫人遞了拜帖，我看那董小姐，似乎對(duì)他也頗有些中意！”

    “他！”潘衍嗤笑一聲：“他倆人就不相配！”

    “怎么就不相配？”

    潘衍道：“龔如清你莫看他表面溫文儒雅，實(shí)則是個(gè)無心之人。哪個(gè)女子嫁他，雖不缺錦衣玉食，卻難生出夫妻情份。若那女子生性淡泊，倒還能湊合度日，若是董月那樣性子的.....” 他忽然閉嘴不言。

    “話怎就說一半？”潘鶯抱怨，又說：“我覺得那董小姐表面不顯，性子卻剛烈，你怕是降不住?！?/br>
    降不住，這是什么話兒，這簡(jiǎn)直就是笑話！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觀望外頭的雪景，恰看見太平進(jìn)了麗姨娘的西廂房。

    欲知后事如何，請(qǐng)看下回分解。

    第壹柒柒章 麗姨娘哭認(rèn)情郎 潘娘子喜迎夫君

    麗姨娘在窗前做針黹，時(shí)不時(shí)覷那雪景兒，飄飄灑灑，大如鶴羽，在屋檐廊前狂飛亂舞，聽得有人掀簾進(jìn)來，以為是丫鬟，讓斟茶吃，稍頃，茶水遞來，她抬頭欲接，看到眼前人，頓時(shí)眸瞳驟縮，渾身抖顫，輕喚一聲：“煜郎！”

    他卻不應(yīng)，眼眶泛起微紅。麗姨娘此時(shí)顧不得什么，連鞋也不及穿，光腳踩地?fù)淙胨麘阎?，手兒緊摟住他腰身，淚珠如斷線，喜極而泣：“你還活著，你原來還活著！”謝煜欲抬手撫她的發(fā)，卻不知怎地垂下了。

    麗姨娘一直哭著，過半晌才漸發(fā)覺不對(duì)勁，盯著他的面龐，哽咽地問：“你怎不說話呢？”

    謝煜眼底掠過深沉的痛苦，轉(zhuǎn)頭看到她擱在桌面描花樣子的筆，走去拿起，在宣紙上寫：“我啞了！”

    麗姨娘先還茫然，忽然反應(yīng)過來，搖著頭不敢置信：“怎么會(huì)，怎么會(huì)呢！你好端端的，莫開這種玩笑。”不禁又哭了：“一點(diǎn)不好笑！”

    謝煜木然的站著，唯有胸懷的起伏顯露他的抑忍，猛的扯拽衣襟，敞開給她看，但見喉管處至鎖骨間，一條丑陋粗大的疤痕如條九爪蟲趴在那，猙獰又惡心。麗姨娘哭道：“誰這么狠心傷的你，你說，你快說，我要把他碎尸萬段。”又察覺說錯(cuò)話，他現(xiàn)在哪里還能說呢，她還戳他的心，真是該死了，把筆塞進(jìn)他手里：“你寫，他姓甚名誰！”

    謝煜在紙上寫：“血玉案！我們互不相識(shí)，各行其道罷！”把筆一扔，頭也不回地快步往外走。

    這是做什么！麗姨娘不及多想，撩起裙擺匆匆追出去，才邁過檻卻又停住，一個(gè)年輕男子肩披石青大氅站在院央，面容清雋，聞聲側(cè)臉望來，目光犀利，表情卻似笑非笑。她知道這人是誰，常夫人的阿弟潘衍，擔(dān)庶吉士之職。視線移到他旁邊站著的謝煜，低眉垂眼，默然不動(dòng)，就這須臾，雙肩已覆白雪。她不忍睹，轉(zhuǎn)身重回房里去了。

    潘衍看著棉簾簇簇蕩下，掩去一線淺黃光澤，略沉吟，不由輕笑，世間沒有比這更有趣的了，他輕快道：“走，陪我吃酒去?！币膊还芴绞欠裢?，反正他不會(huì)說話。

    太平跟在他身后，眼角余光朝西廂房暗掃過，窗邊有個(gè)人影，一閃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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