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婆皺眉：“你說的周歲吧。”

    虛歲是傳統(tǒng)的計(jì)齡方式，出生就一歲，而周歲，屬于世界通用，兩個都沒錯。

    梁星劍失去辯解的能力，干巴巴提議：“那要不算了吧。”

    第45章

    各行有各行的套路,有幾個相親的不心高氣傲想找條件更好的？

    媒婆感覺城市男青年臉皮真薄，這才說到哪里啊，這么點(diǎn)小小的打擊竟然產(chǎn)生放棄念頭,趕緊安慰道：“你條件還是不錯的?！?/br>
    梁星劍自暴自棄到底：“不行的，我自己心里有數(shù)，實(shí)話告訴您,我毛病其實(shí)挺多的，比如不會做家務(wù),大男子主義，脾氣上來那會，打人不至于,可能控制不住罵幾聲。”

    媒婆并未被嚇到，一臉詫異：“這很正常呀?！?/br>
    梁星劍：“......正常嗎？”

    他都故意說的那么嚴(yán)重了，甚至不惜貼上家暴標(biāo)簽。

    對于絕大部分山里的女人來說，真的算正常，女人做家務(wù)天經(jīng)地義，至于罵？不動手就算好男人。

    媒婆溫聲道：“說說吧,想找個什么樣的？”

    梁星劍這次找到了正確的話題終結(jié)點(diǎn),伸出兩個手指,嚴(yán)肅道：“兩個條件，第一,最低大學(xué)本科畢業(yè)，第二，未婚?！?/br>
    見過大風(fēng)大浪的媒婆一愣,深深看了他一眼,目光再轉(zhuǎn)向梁墩墩,客氣道：“他小姑奶奶,抱歉了，這媒我做不了?！?/br>
    大學(xué)畢業(yè)還未婚，咋不說找天上的仙女？

    與此同時，名字變成東子奶奶的紅娟進(jìn)院門便聽到孫女小草低低的哭泣聲，頓時更心煩意亂。

    那個折磨她半生的男人死了，那個男人的生命以另一種方式延續(xù)——兒子像極了他，打老婆，打孩子。

    紅娟怒氣沖沖走進(jìn)堂屋，滿腔怒火不知為啥消散，疲憊道：“小草又做錯什么了？”

    她老了，即使兒子站那里不動讓她打，也打不動。

    “你自己問她?！毙〔莞赣H咬牙切齒咒罵道，“死丫頭片子，差點(diǎn)把警察招來，真是個喪門星?！?/br>
    紅娟一愣：“警察怎么了？”

    斗虎村有個不成文的規(guī)定，甭管發(fā)生什么事，哪怕打出人命，不允許驚動政府。

    警察來了，大家都要完蛋，誰都跑不了。

    那個秘密就像埋到rou里，別管腐爛成什么樣，給外人看的，必須是健康正常的一面。

    小草父親心有余悸講完事情經(jīng)過，低聲叮囑道：“晚上那個小娃娃來了，說怎么辦你就怎么辦，城里孩子和咱們這不一樣，態(tài)度好一點(diǎn)?！?/br>
    他現(xiàn)在后悔，如果一開始直接痛快答應(yīng)，哪有這么多麻煩。

    不過還好，慶幸沒發(fā)現(xiàn)什么，只要母親象征性做做樣子，把小女娃忽悠過去就行，至于節(jié)目組的大人，好像不怎么關(guān)心。

    說完好一會沒得到回應(yīng)。

    眼前的母親仿佛魔怔了，目光愣愣盯著某個方向。

    小草爸爸皺眉：“娘，記住沒？”

    再簡單不過的事，想什么呢？

    紅娟如夢初醒，喃喃道：“那個女娃娃長什么樣子？”

    那個走了七十年有著相同名字的人，也是這樣喜歡打抱不平。

    “還能什么樣，白白的，四五歲，看起來像個小大人?！毙〔莅职指杏X問的莫名其妙，不耐煩揮揮手，“您趕緊做飯去吧。”

    紅娟沒再問，她也想做飯，想一個人靜靜待一會。

    昨晚她幾乎沒怎么睡。

    再深的傷口都會結(jié)疤，可就怕，有人揭開傷疤。

    村里人今天都去圍觀城里人，她沒去，哪怕明知道只是個重名的小女娃，她怕回憶。

    可蘇醒的回憶，控制不住。

    樹枝燒的噼里啪啦作響，紅彤彤的，跳躍著，從小火苗變成大火苗，變成燒焦的木炭，就像出生到死亡。

    她也曾年輕過，因?yàn)榱憾斩眨Q生了遠(yuǎn)大的夢想。

    好好努力，帶著墩墩的那一份，活出個人樣。

    人與人不一樣的。

    父母去世后，跟著哥哥嫂子，輟學(xué)意料之中，農(nóng)村女娃娃嘛，長大了要嫁人，即使親生父母，也沒幾個舍得出錢上學(xué)。

    哥哥還好，畢竟一個爹媽。

    嫂子就不行了，時間長了，各種雞蛋里挑骨頭，哪怕她吃的比一只雞多不了多少，干的活頂?shù)蒙弦粋€壯勞力。

    十八歲那年，嫂子忽然給她買了件新衣服，一副長嫂為母的慈愛表情說給她找了個婆家。

    紅娟知道嫂子是裝出來的，但也沒反對。

    她也待夠了，未來婆家的情況，她沒報多大希望，再差能差到哪里去？

    至于愛情，那是什么？男人只要能好好過日子就行。

    紅娟沒有和任何小伙伴告別，自從輟學(xué)，她便刻意疏遠(yuǎn)，她這輩子基本算完了，不能活出墩墩那一份，那也不能成為負(fù)擔(dān)。

    做了很久很久的車，等見到結(jié)婚對象，她才知道，想象中最壞的情況，根本不算什么。

    那是個快五十歲的殘疾老男人。

    殘疾老男人花了半輩子積蓄當(dāng)彩禮。

    一滴老淚順著干癟臉龐滑落，火苗跳躍。

    紅娟擦掉這顆紅色的淚。

    有的人，可能上輩子做了什么孽，這輩子注定過不上人的生活。

    她無力抗?fàn)?，?dāng)天被強(qiáng)行結(jié)婚。

    如果這樣也就罷了，眼一閉，反正幾十年很快過去，怎么活不是活。

    老男人打人。

    她快被打死了。

    她悄悄攢錢，用盡一切辦法，一分一分的攢，一年后，終于攢夠路費(fèi)。

    結(jié)婚需要哥嫂出面，需要從大隊(duì)開證明。

    看在一奶同胞的份上，哥哥總不能眼睜睜看親meimei被活活打死。

    紅娟苦苦哀求，哥哥倒是答應(yīng)了，嫂子不同意。

    先不說小姑子離婚會引來無數(shù)風(fēng)言風(fēng)語，殘疾老男人的彩禮怎么辦？

    也沒給人家生個孩子，按照風(fēng)俗，至少要退一半。

    彩禮錢已經(jīng)沒剩多少，嫂子的娘生病，借走了。

    哥哥也沒辦法，只能讓她先回去，等秋收后賣掉糧食湊夠錢再離婚。

    回去的路上，遇到個看起來很和善的女人，說認(rèn)識個城里當(dāng)工人的，家里有老人孩子，想請個保姆。

    紅娟毫不猶豫同意，她感覺嫂子不會出錢，想要離婚，除非自己出錢。

    奶聲奶氣的呼喊打斷隨火苗搖曳的回憶。

    “奶奶，你吃?！毙〔萸那淖哌^來，從兜里拿出顆熟透的馬包。

    又甜又香。

    紅娟笑的老淚縱橫，摸摸孫女的小奶袋。

    孫女喜歡她，性格也像她，可為啥是女人呀。

    或許那個熟悉的名字喚醒死了幾十年的人性，紅娟喃喃道：“小草，等忙完秋收，你去上學(xué)吧?！?/br>
    小草眼睛宛如清晨山野的露珠，亮了下便黯淡，捏著衣角怯生生道：“爸爸不會同意?！?/br>
    紅娟冷哼一聲：“我還活著，這個家，他說了不算?！?/br>
    小草從沒見過這樣的奶奶，她當(dāng)然知道，爸爸再兇狠也不敢對奶奶怎么樣。

    太多風(fēng)雨，她比一般的孩子成熟很多，不輕易相信任何人任何事。

    小草忍住眼淚，低下頭：“奶奶，我可以不上學(xué)，我會好好給弟弟攢娶媳婦的錢，別讓我換親可以嗎？”

    村里有好幾個換親的。

    換親好像算不上正常的結(jié)婚，像交易的商品，經(jīng)常挨打。

    “奶奶讓你上學(xué)你就上學(xué)。”紅娟感覺聲音不像自己的，輕的像一場夢，“咱也不換親了。”

    小草身體微微顫抖了下，她震驚抬頭看向奶奶。

    東屋的瘋子mama不知道又抓到了老鼠還是什么，瘋狂大喊：“愛忘土可油油?！?/br>
    紅娟輕輕嘆口氣：“你媽又說鳥語了。”

    小草沒回答。

    她有個秘密，誰都沒告訴過。

    村里都說mama瘋的像只鳥，人話都不會說。

    剛記事的時候mama瘋的還不是很厲害，見到她會慈祥的笑，會用臟兮兮的手給她扎村里所有女孩都沒有的好看發(fā)型，還教她說外國人說的話。

    所以小草也會說幾句呢，比如蘋果叫愛跑。

    第46章

    斗虎村的夜晚屬于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