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平林端起酒杯：“請。”

    李墨青也忙舉杯朝兩人道聲“請”，飲盡，半晌忍不住贊道：“果然好酒！”

    “聽李兄方才所言，難道你也有事找我們？”顧平林放下酒杯。

    李墨青道：“我是想找段兄弟?！?/br>
    段輕名奇怪：“哦？找我？”

    李墨青嘆了口氣：“你們也知道我的情況，天劍在我手上，實(shí)在是委屈了它。”

    “李兄何出此言，”顧平林道，“天劍擇主，自有理由，李兄這是妄自菲薄了。”

    “道途不是只靠信心，兩位都是劍道中人，無須說這種客氣話，”李墨青苦笑，將黑色長劍擱到桌上，看著段輕名道，“如此好劍，如此待我，我又豈能忍心讓它隨我蒙塵？此劍應(yīng)當(dāng)歸段兄弟才是。”

    段輕名“欸”了聲：“它原本是想選顧師弟的，李莊主想讓，也該讓顧師弟才是?！?/br>
    李墨青失笑：“我相信，顧兄弟會贊同我的選擇，此等絕世好劍，唯有在段兄弟你手里才不會委屈它，讓它匹配天劍之名。”

    段輕名靠著椅背：“抱歉，我已有劍，比它更好?！?/br>
    話音落，桌上天劍突然自行滑出鞘，清光閃，磅礴劍意直逼他而去！天劍之怒，名副其實(shí)，旁邊的顧平林吃了一驚，立即釋放劍意護(hù)住身旁人。

    李墨青回神，慌忙伸手將劍鞘合上，劍意才消失。

    顧平林松了口氣，冷眼看段輕名。

    能氣到劍，也是不容易，此人似乎天生就樂于找死，方才若非擋得及時，只怕他已被劍意傷到心智。

    “噯呀，脾氣這么大，”段輕名反而笑起來，“你們看，就算我肯，它也不會為我所用了?！?/br>
    沒想到他會輕易激怒天劍，李墨青也驚出冷汗，無奈：“這……”

    顧平林道：“天劍之意已是明了，李兄再執(zhí)意相讓，就不只是辜負(fù)它，而是輕視它了?！?/br>
    “可我……”李墨青沉默了下，“我這殘軀注定不能修習(xí)完整的銀蘭劍術(shù)，實(shí)在是不忍這樣一柄好劍陪我淪為碌碌廢物?！?/br>
    察覺他傷感，天劍低鳴，輕輕蹭著他的手，竟有安慰之意。

    顧平林看得吃驚，心道不愧是靈物：“李兄所慮無非是脈疾。”

    無非是脈疾？李墨青搖頭：“脈疾困擾李家數(shù)代人，因我與醫(yī)圣素有交情，才勉強(qiáng)多接了幾條脈，但也只能到這種地步了?！?/br>
    “李兄無須煩惱，”顧平林將一個陶瓶遞到他面前，“此物可助你一臂之力。”

    李墨青不解，拿起陶瓶：“這是……”

    “是靈石乳，”段輕名道，“你還有這樣的好東西?！?/br>
    “靈石乳！”李墨青失聲，因?yàn)榧拥木壒剩嬷炜人粤撕靡魂?，才將靈石乳放回顧平林面前，壓低聲音道，“這太珍貴了！無功不受祿，縱使李家散盡家財，也未必能買得此物?！?/br>
    顧平林道：“那李兄可愿用所有家財，換這瓶靈石乳？”

    能夠治愈脈疾，自然是愿意的，李家人什么都可以沒有，只要銀蘭劍術(shù)還在，又怕什么？李墨青看著靈石乳，沒有回答：“此物對你的道途大有益處，你為何肯賣與我？”

    不為眼前利益所迷，這種時候還能保持冷靜，此人也不簡單。顧平林道：“不瞞李兄，我是受一位名叫章言的前輩所托。”

    “章前輩！”李墨青激動地站起身，“他還活著，他在哪里？”

    顧平林道：“一面之緣，不知去向。”

    李墨青沉默，重新坐下，半晌問：“你怎知那是章前輩，他長什么模樣？”

    章言乃是前李莊主的結(jié)義兄弟，早年在秘境失蹤，生死不知，顧平林要借他之名送這個人情，聞言笑了笑：“白面，方頷，眉梢有一粒黑痣?！?/br>
    李墨青這才輕輕地松了口氣，取過靈石乳：“但此等稀世靈藥，他為何不親自送回山莊，反托人轉(zhuǎn)交？”

    尋常人見到靈石乳豈會不生貪念？面對誘惑，章言如何肯定對方會信守承諾？

    顧平林知道他還在懷疑，坦然道：“前輩行事，我卻不清楚緣故了?！?/br>
    章言的行為不合常理，可若說非親非故的人平白贈藥與自己，這更不合常理。李墨青終是打消了疑慮。脈疾治愈有望，銀蘭世家有望再興，他也難以抑制喜悅，眼神明亮燦爛，秀麗的臉也多了幾分血色。他重新站起身，鄭重地朝顧平林作禮：“多謝顧兄弟，這個人情，李某記下了?！?/br>
    旁邊連非雨突然開口：“你是李家家主，銀蘭李家？”

    李墨青愣了下，溫和地道：“正是，不知小友你……”

    沒等他說完，連非雨已走到他面前，“撲通”跪下：“請李莊主收下我，我愿做李家家奴，為牛為馬，供莊主驅(qū)使?！?/br>
    “哦？”李墨青驚訝，“你為何想跟著我？”

    “我想學(xué)銀蘭劍術(shù)?！?/br>
    李墨青看看顧平林兩人，顧平林并無表示，段輕名介紹道：“我們也是剛認(rèn)識，這位小友求道心切，被人騙了，師弟就順手救了他來?！?/br>
    李墨青想了想，問連非雨：“你學(xué)劍術(shù)做什么？”

    連非雨握拳，低頭道：“報仇，銀蘭劍術(shù)是天下第一的劍術(shù)，我要?dú)⒘顺鹑??！?/br>
    李墨青便皺眉：“銀蘭劍術(shù)不是用來復(fù)仇的，你戾氣太重，不適合學(xué)，去別處吧?！?/br>
    “我不去！”連非雨猛地抬起臉，盯著他，“他們害得我家世代被人追殺，沒過一天安靜日子，我家所有人都死光了，就剩我一個，一個人還要被欺負(fù)，若不是他們，我怎么會變成這樣！我為什么不能報仇？”

    見他衣衫襤褸，身上帶傷，必定吃了不少苦，李墨青沉默半晌，問：“你叫什么名字？”

    連非雨看到希望，叩首道：“弟子連非雨?！?/br>
    李墨青點(diǎn)頭：“也罷，你先跟我回去?！?/br>
    果然是仁厚之人，前世他幾乎被這孽徒害得家破人亡，也沒有想要誅殺逆徒的意思。顧平林冷眼看到現(xiàn)在，終于開口：“藍(lán)非雨，既要拜師，為何不用本名？”

    聽到這名字，連非雨臉色大變。

    面前的青年修士沒有再說什么，只是似笑非笑地盯著他，冷厲雙眸仿佛早已看破一切，那種壓迫感令他心驚rou跳，忍不住戰(zhàn)栗起來。

    “我……”他支吾著想要反駁，額上冷汗直冒。

    小狼崽尚且稚嫩，輕易就能嚇住。顧平林慢悠悠地又斟了杯酒。此子根本不叫連非雨，而是姓藍(lán)，為躲避正邪兩道追殺才改姓，昔年八大門派圍剿瞞天幻境，魔頭藍(lán)谷帶《禁心秘籍》逃走，被銀蘭李家的劍陣重創(chuàng)。藍(lán)非雨正是藍(lán)谷之后，身懷《禁心秘籍》，前世他在機(jī)緣巧合之下被李墨青收留，成為李墨青唯一的弟子，李墨青傾盡所有教他，此子不負(fù)所望，銀蘭劍術(shù)在修界重現(xiàn)光彩，世人皆羨李墨青有此佳徒，卻不知此子實(shí)為復(fù)仇而來。李墨青新婚之夜，此子殺新娘衛(wèi)氏，綁走李墨青，投奔魔道萬法門，成為大名鼎鼎萬法門大護(hù)法，堪稱狼子野心。后來李墨青只身逃回銀蘭莊，從此閉門謝客，對一切事絕口不提。而自己當(dāng)時被修真界正道所不容，又因?yàn)閹煾傅慕虒?dǎo)不屑投奔魔道，此子主動找來合作，幫自己對付段輕名，條件就是讓自己用造化訣為李墨青治好脈疾，總算他人性未泯。

    不過，李墨青沒能原諒?fù)降艿谋撑?，拒絕了自己的醫(yī)治。

    直到自爆，自己也沒有完成交易，今世恰好有機(jī)會還這個人情，造化訣肯定是不能泄露的，唯有靈石乳可以出手。可笑的是，這個人情竟來自前世的藍(lán)非雨，倘若藍(lán)非雨那時有一絲悔過之意，李墨青大約也能獲得些許安慰。

    被顧平林點(diǎn)破謊言，跪地的少年強(qiáng)作鎮(zhèn)定，冷汗卻已濕透后背衣衫。

    李墨青怔了半晌，開口：“你姓藍(lán)？”

    藍(lán)非雨微微顫抖，低聲：“是?！?/br>
    李墨青沉默許久，突然一笑：“罷了，藍(lán)非雨，你若愿意隨我留在神工谷二十年，我便收你為徒。”

    藍(lán)非雨到底年小，只當(dāng)他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份，松了口氣，連連叩首：“我愿意，弟子拜見師父！”

    李墨青示意他起來，然后轉(zhuǎn)向顧平林兩人：“顧兄弟，段兄弟，今日就此別過吧，他日出谷，有緣再會?！?/br>
    顧平林并不贊同他的選擇，卻沒有勸。這個結(jié)果與前世相同，自己與他原本就沒什么關(guān)系，不過是來還個人情，既然他作了決定，自己也沒理由再插手他們師徒之間的事，好在他脈疾痊愈，又知道了藍(lán)非雨的身份，應(yīng)能防患于未然。

    段輕名拱手笑道：“恭喜李兄得此佳徒?！?/br>
    李墨青回禮，帶著藍(lán)非雨出門離去。

    他前腳一走，段輕名便嘆了口氣：“你倒是會借花獻(xiàn)佛?！?/br>
    顧平林收回視線：“我們是友愛的師兄弟，怎么，你連一壺酒也吝嗇？”

    “豈敢，”段輕名道，“我很好奇，你知道的事還真不少?！?/br>
    “我也好奇，你什么時候會找死成功？”

    “難，有你保護(hù)我啊?！?/br>
    顧平林嘲諷：“讓我保護(hù)，你是師兄，還是我是師兄？”

    段輕名道：“師兄?！?/br>
    顧平林被噎得，實(shí)在是不能將此人與記憶中人聯(lián)系在一起，半晌才道：“堂堂段輕名也這么厚顏無恥?！?/br>
    段輕名含笑：“你啊，說話總這么沖?！?/br>
    顧平林沒與他計較，兩人出了酒家，直接回客棧。

    .

    靈石乳，章言，藍(lán)非雨，李墨青……包括“織煙酒”之名，此時應(yīng)該都沒有外傳，自己有意露出破綻，此人的反應(yīng)卻有些捉摸不透，難道……

    自從閉關(guān)出來，此人的態(tài)度就有所變化，名風(fēng)劍的巧合，由不得顧平林不懷疑。

    自己能夠重活一世，對方也不是沒可能。

    顧平林目不斜視，緩步朝前走。

    既然當(dāng)初不慎露出了破綻，那就索性拿更多破綻給他看，但顯然，試探并未達(dá)到目的。若他表現(xiàn)出一絲驚訝與懷疑，就說明他確實(shí)不記得前世的事情，然而他的反應(yīng)堪稱完美，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又好像什么都知道。

    而且誰又能保證，他這種樣子不是偽裝？故意擾亂自己的情緒，畢竟此人擅長這個。

    顧平林抬眉。

    如果是偽裝，那自己的優(yōu)勢就太大了，因?yàn)閭窝b得再好也是假的，有些東西總是真實(shí)的。

    第35章 彼此試探

    “你將藍(lán)非雨送到李墨青身旁，安的什么心？”

    “你也看到了，是李墨青自己愿意收藍(lán)非雨為徒，這可不關(guān)我的事，”段輕名慢悠悠地往前走，輕描淡寫地道，“我只是制造了一個讓他們互相認(rèn)識的機(jī)會。”

    “但這個機(jī)會改變了結(jié)果?！?/br>
    “是成全?！?/br>
    顧平林重復(fù)：“成全？”

    段輕名道：“你不也知曉藍(lán)非雨的身份。”

    顧平林道：“如果有一天，藍(lán)非雨對上你，我希望你能放過他一次?！?/br>
    “哦？”段輕名道，“好吧?！?/br>
    答應(yīng)得爽快，似乎毫無意外。顧平林忍不住瞟他一眼，發(fā)現(xiàn)那俊臉上除了盈盈笑意再看不出別的情緒，只得收回視線。

    兩人走進(jìn)客棧大門，碰巧遇上寒英雙劍回來，奇怪的是，他們仿佛不認(rèn)識顧平林兩人一般，看也不看這邊就上樓去了。

    顧平林頓了下腳步，目光微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