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平林笑了聲：“說來我也好奇，段師兄前日還在房間以筆代劍，拆招補(bǔ)缺，頗為精妙?！?/br>
    “以筆代劍？”齊婉兒轉(zhuǎn)過臉來，明顯有了興趣。

    “是，可惜我沒看明白，倘若你能窺見他的新劍招，還請告知我?！鳖櫰搅止笆蛛x開，走出幾步再回頭，欄桿邊已經(jīng)空無一人。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說來說去就是互相牽制，為了步水寒和江若虛等人的安危，不得不盯緊段輕名。顧平林也不覺得慚愧，在船上走了圈，暗中將各處檢查了遍，確定沒有問題才掉頭回房間，剛到門口，迎面就遇上段輕名出來。

    “段師兄去哪里？”顧平林掃視四周，果然沒見齊婉兒，想是被段輕名打發(fā)了。

    段輕名隨口道：“難得出海，海上風(fēng)景想必不同，有心觀賞一番?！?/br>
    日影已高，船走了近半個時辰，離岸已經(jīng)很遠(yuǎn)，海面不再平靜，海風(fēng)吹拂，水面金光跳躍，有些晃眼。

    段輕名走上船頭，在欄桿邊站定。

    白袍迎風(fēng)，不見溫文之態(tài)，依稀透出一般高絕氣度。劍指天下，無人可及，正是昔日劍王風(fēng)采。

    熟悉的背影。

    有那么一瞬間，顧平林竟產(chǎn)生了回到前世的錯覺，本能地退后半步。

    “嗯？”段輕名驀然轉(zhuǎn)身，“殺氣?！?/br>
    殺意瞬間消失，顧平林恢復(fù)鎮(zhèn)定：“認(rèn)錯人。”

    “你認(rèn)得的人太多了?！?/br>
    “哦？”

    “例如，那位蓬萊少主?！?/br>
    “那又如何？”顧平林不否認(rèn)。

    段輕名看了他半晌，沒繼續(xù)這話題：“師弟不是要回房休息？”

    “突然想看風(fēng)景，海上風(fēng)光果然不同。”顧平林側(cè)身看海面。他說的是實話，前世兒時在顧家受盡欺辱，之后半生與他爭斗，半生被仇恨蒙蔽，多少風(fēng)景能入眼？如今尋回道心，始知世上美景無限，自然之力無窮，大道無盡。

    段輕名聞言便負(fù)手道：“看風(fēng)景，也要跟著我？”

    顧平林掃他一眼，面不改色地道：“當(dāng)然，我十分黏人啊?！?/br>
    第53章 東海魔簫

    被原話奉還，段輕名微微瞇眼：“看來這一路你是要黏到底了。”

    “應(yīng)該是?！鳖櫰搅忠呀?jīng)完全平靜下來，走到他身旁，與他并肩看海。

    段輕名似乎并不介意：“心懷顧慮，將視線都放在我身上，但你有沒有想過，這樣一來，你就只能被動地接招，這很不利，你確定能時刻看住我？或者你認(rèn)為齊婉兒真能牽制我？也許我早已做好安排，也許我在故意引你注意，想用自己牽制你，也許真正中計的是你。”

    顧平林心頭一跳，隨即嘲諷：“也許，你將這算計人的口才寫成一本秘籍，會比你的劍術(shù)更出色，定能流傳百世?！?/br>
    段輕名笑道：“不敢當(dāng)，過獎?！?/br>
    “這番話是很令人動搖，”顧平林微微仰臉，悠然道，“不過你說錯了一件事，誰說我只能被動地接招？”

    “哦？”段輕名意外，“你還有安排？”

    顧平林輕叩欄桿：“試探我，還不如你自己猜?！?/br>
    “也是，”段輕名收回視線，望著海天之際嘆道，“如你所言，無論劍術(shù)還是游戲，都只是無聊之中的一點趣味，天道輪回，死即意味重生，生是死亡之路，這條道途似乎也不過如此?！?/br>
    前世他因為無趣就讓修真界亂成一團(tuán)，想不到心里竟會有這種想法，顧平林聽得吃驚，忍不住懷疑他最后是否真的飛升了，半晌才皺眉道：“弱者永遠(yuǎn)不知高處風(fēng)光，強(qiáng)者自有強(qiáng)者之路，如何相提并論？身在道途而對大道無敬畏之心，是為大忌?！?/br>
    段輕名饒有興味地道：“你這是關(guān)心？”

    顧平林道：“因為你還沒嘗到失敗的滋味?！?/br>
    “喔——看來我該期待，期待你盡快打敗我，”段輕名笑看他半晌，突然道，“道途艱險，失敗者同樣墜入六道輪回轉(zhuǎn)世，但勢必會失去前世所有記憶，你說，會不會有人例外？”

    顧平林沒有驚訝：“前世我們是什么關(guān)系，你試探這么久，有結(jié)果了？”

    “我原本也以為是對手，”段輕名停了停，笑道，“但你總這么關(guān)心我，又讓我動搖了。”

    關(guān)心？顧平林抿唇。

    “不是親人，也不會是朋友。”段輕名若有所思，半晌，突然低頭朝他壓下。

    顧平林先是莫名，穩(wěn)穩(wěn)地不肯退半步，直到臉上拂過溫?zé)岬臍庀?，震驚之下，他立即側(cè)身退開，渾身迸發(fā)鋒銳劍意：“你……”

    劍意未近身便消散，段輕名負(fù)手站在原地，笑道：“誒，何必激動，我只不過是想看看，我們前世會不會是寒英雙劍那樣的關(guān)系。”

    此人行事當(dāng)真肆無忌憚，全不在意世俗眼光。顧平林萬萬沒想到他會有這種猜測，登時黑了臉，冷笑：“如果是，你認(rèn)為自己能活著站在這里？”

    “如果是，那就太有趣味了。”段輕名大笑，走下船頭。

    這樣就想擺脫監(jiān)視？顧平林舉步跟到轉(zhuǎn)角處，卻見姚楓獨自站在欄桿邊，他面朝大海，似乎正全神貫注地看風(fēng)景，只是那僵硬的脊背與緊扣欄桿的手指，都顯示出，他是故意裝沒看見。

    段輕名，可惡！

    顧平林面不改色地與他打了個招呼，錯身而過。

    姚楓輕輕地吐出口氣，既尷尬又疑惑地望著兩人消失的方向，其實他從山外之地出來沒多久，并不知道師兄弟太親密是問題，只是本能地覺得不對而已。

    恰好齊婉兒大步走來，掃視四周：“看到人沒有？”

    姚楓緊抿著唇，盯著海上細(xì)浪。

    齊婉兒想不起他的名字，直接問：“段六呢？”

    姚楓吐出兩個字：“走了?！?/br>
    齊婉兒急問：“去了哪里？”

    姚楓道：“不知?！?/br>
    剛被段輕名兩句話氣跑，回頭才想起自己是想看著他的，再去找卻不見人影了。齊婉兒不耐煩地問：“那顧……他師弟呢？”他是真忘記問顧平林的名字了。

    姚楓神情有些微妙，沉默半晌才道：“也走了?！?/br>
    “去了哪里？”

    “不知?！?/br>
    “哪來的人，怎么說不清話！”齊婉兒不耐煩，甩袖離去。

    姚楓也不生氣，繼續(xù)沉默地看海。

    不遠(yuǎn)處隱蔽的過道里，辛忌轉(zhuǎn)身，喃喃自語：“前世關(guān)系……什么意思？”

    船上所有人中，他是修為最高的一個，隱匿氣息偷聽談話，從頭到尾竟都沒人發(fā)現(xiàn)。

    想了許久仍不明白話中意思，他索性放棄猜測，拈著胡須“嘿嘿”笑兩聲：“老夫就知道，這兩個小子不像表面那么和睦，哼。”

    說完，他倒背著手踱開。

    .

    眾人在東海上航行數(shù)日，沒遇到什么危險，這本來就是條常用航線，所經(jīng)過的海域都是有主的，沒有兇獸，只偶爾會見到低中級妖獸出沒，至于尋常暴風(fēng)惡浪，還入不了修士們的眼，魚脊船完全能應(yīng)付。

    船沿著固定的路線，漸漸地靠近了棋子礁海域。

    棋子礁由上千個大小相近的圓形小島組成，島上都是黑色或白色石頭，故而得名棋子礁，中間暗流甚多，船只很容易迷路，地勢易守難攻，因此常引發(fā)海上門派的爭奪戰(zhàn)。

    這日，顧平林正在床上打坐，忽聞一聲琴響，四周氣流開始波動，顧平林不由得睜開眼：“嗯？”

    船身猛地一震，船頭被掀得老高，接著又“嘭”地落下，整座船劇烈地?fù)u晃。

    顧平林立即起身：“怎么回事？”

    對面段輕名還是穩(wěn)穩(wěn)地斜躺著，閉著眼，書冊恰好翻到一半，反扣在胸前。

    甘立匆匆進(jìn)來：“顧師叔，前方好像有爭斗，十三公子已經(jīng)過去了?！?/br>
    “你留在船上，我去看看，”顧平林走出兩步，又回頭，“這樣的熱鬧，你沒興趣？”

    段輕名果然道：“琴劍入道，都是熟人，不新鮮。”

    顧平林道：“他們的對手很新鮮。”

    “唉，”段輕名坐起來，“不就是讓我跟你走，方便監(jiān)視，何必說的這么誘人?！?/br>
    “達(dá)到目的就好，”顧平林不客氣地道，“走了。”

    場面與顧平林猜測的相同，前方是一片灰黑的空間，靈氣失衡，那片海面不斷地左右傾斜，海水亂流。琴聲不止，越發(fā)激烈，帶著毫不掩飾的殺機(jī)，上空劍影重重，劍氣森然，包裹著一個巨大的珠影。那珠影滴溜溜地轉(zhuǎn)動，迸射幽藍(lán)寶光，與劍氣分庭抗禮。此等威力，分明是內(nèi)丹修士斗法。

    顧平林兩人趕到時，齊婉兒和姚楓、江若虛都已經(jīng)在了，對面遠(yuǎn)處隱隱有數(shù)十名穿著蓬萊島服飾的修士在觀戰(zhàn)，面對真正的內(nèi)丹大修之戰(zhàn)，眾人都不敢插手。

    “以琴引劍，琴劍雙修，廣陵派劍術(shù)也是別出心裁?！饼R婉兒看得認(rèn)真，眼底卻沒多少佩服之色。

    他看的正是段輕名說的“熟人”，寒英雙劍。馮英盤膝端坐在海面，低頭撫琴，身旁巨浪翻涌；嚴(yán)寒左手抱琴在半空中翻飛，右手撥動琴弦發(fā)出金石之聲，時而又屈指扣劍訣，兩柄寶劍帶出無數(shù)劍影，將對面的人困住。

    顧平林看著半空的珠影：“探海龍珠?！?/br>
    齊婉兒是世家子，聽過龍珠之名，驚訝：“那人是六御公？”

    身為蓬萊三公之首，那六御公郭逢生得身材魁梧，濃眉虬髯，虎目含威，唇角下撇得厲害，面相看上去十分不善，此刻他屹立半空，單手執(zhí)本珠，背上錦袍飛舞，面對兩人攻勢竟絲毫未落下風(fēng)。

    雙方僵持不下，誰也不肯讓步。

    琴聲戛然而止，馮英盤旋飛上半空，琴劍合一，嚴(yán)寒已退到他身旁，兩人幾乎是同時抬起手捏劍訣，合招將出。

    郭逢見狀亦毫無懼色，冷哼了聲，加持真氣，探海龍珠法影再放大，海中頓時升起一道水柱，形成蛟龍取水的奇觀，大量海水被龍珠吸納，空間內(nèi)海面有剎那的下降。

    顧平林微微變色，疾喝：“快退！”

    話音未落，雙方絕招同出！龍珠旋轉(zhuǎn)，射出無數(shù)鋒利的水刺，鋪天蓋地地襲向寒英雙劍！顧平林等人原本站得遠(yuǎn)，奈何事發(fā)突然，內(nèi)丹修士的大招攻擊范圍太廣，幾個人都受到波及。顧平林與段輕名反應(yīng)最快，姚楓與齊婉兒、江若虛三人都沒注意，等招式出來已經(jīng)遲了，好在郭逢主要針對寒英雙劍，邊緣這些水刺所含力量已經(jīng)不那么強(qiáng)，但也絕對不弱，這可苦了齊婉兒，昔年齊真東海敗北，齊氏在蓬萊島跟前抬不起頭，此時他若出招，被人認(rèn)出齊氏劍術(shù)，必會引來蓬萊島一番羞辱。

    眼下情勢危急，不擋又不行。

    齊婉兒咬牙，正要出劍，身后忽有破空聲起，一道劍光自半空斬落，厚重的劍氣在海面掃開，帶動大片海浪涌起。

    是姚楓。

    此等修為，應(yīng)是接近化氣五重境。顧平林暗中作判斷，又忍不住感慨，山外姚家，名不虛傳。

    若要形容三家劍術(shù)，顧影劍法必定是“繁”，飄渺華麗，變化繁復(fù)，無可捉摸；齊婉兒的劍法當(dāng)稱“貴”，氣勢凌厲，每一招卻極為美妙，透著矜貴之氣，自顯身份；而姚家劍術(shù)，則是一個字：“淡”。

    與顧影劍法完全相反，姚家劍術(shù)走的路子正是最受修真界推崇的正宗劍道，清淡，寬厚，宏大，招式簡單，返璞歸真，于無形中化解殺機(jī)。

    姚楓微微低頭，單手扣于眉心處，掐著不同的劍訣，整個人在半空中緩慢地旋轉(zhuǎn)，人的氣息消失無蹤，唯余厚重宏大的劍氣。

    烏黑的長劍連斬三次，水刺穿透一層層海浪之后，來勢漸緩，到三人跟前時，已經(jīng)沒什么傷害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