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懲罰是不是有點太殘忍了?！备点懹懞玫夭淞瞬涑替氖?，“還是寫程姣的名字吧?！?/br>
    程姣裝作沒聽見，唇角輕輕抬了些弧度。

    這個時間上山的人很少，他們正好坐了一輛空纜車。

    傍晚的陽光還留有余溫，纜車里有些搖晃，秋末還帶著蒼紅的樹葉從眼底慢悠悠地略過去，留下了一片模糊的美好。

    程姣垂下眼睫，捏著自己的食指，想了想，然后開口：“這段時間一直光顧著比賽的事情了，咱們倆的事情也沒好好說清楚。”

    傅銘偏過頭看她。

    “我其實……不能做到太感同身受，”她饒了繞指尖，有些難找到詞語來形容，“就是當(dāng)年你碰到我以后，后來的事情……其實我也……”她有些矛盾，又斟酌了半天，“就是我在想，如果沒有以前的事情，我們倆現(xiàn)在到底是什么樣子。”

    傅銘將她纏繞的指頭解開，然后將兩只手都攏進了自己手心里，語速平緩地說：“被我爸接回家以后，比在福利院住的好很多，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我沒見過的東西，我知道這些都需要付出代價，所以我每天都很守規(guī)矩，我爸說學(xué)什么就學(xué)什么，他說做什么就做什么。真的很累的時候，我想過和他談條件，讓他幫我找到你，但是念頭一轉(zhuǎn)，又覺得這種思維太過分了?！彼戳艘谎鄢替?，“如果站在你的角度，必然是很難接受一個每天都想著如何打探自己消息的人，所以這種想法在那個時候就停止了?！?/br>
    程姣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xù)講。

    纜車越來越高，他們能看到的風(fēng)景也越發(fā)開闊起來，傅銘望著山下鱗次櫛比的房屋，用淡淡的嗓音說：“我不喜歡被人逼上絕境，我那次逃到國外去……不是因為我忍不了他讓我學(xué)多少我不興趣的東西，而是他想要我畢業(yè)就出國，為他海外的業(yè)務(wù)做準備。我知道出去了可能就很難再一直留在這個城市了，我還沒……再見你一面?！?/br>
    程姣心頭狠狠一顫，鼻尖有些酸楚，但說不清這樣的感覺到底有多少種不同的情緒混雜交錯在一起。

    她張了張嘴，有些不確定地開口：“我……我沒想過小時候的事情會對你有……”

    “意義嗎？”傅銘握著她的手輕輕笑了，“你去過那個孤兒院了，感覺怎么樣？”

    “我見到的時候房子已經(jīng)很舊了，”程姣嘆了口氣，搖頭道，“我的腦子現(xiàn)在沒辦法想到更多的形容詞了。”

    傅銘側(cè)了半邊身體，讓她靠上來，講故事般娓娓道來：“那個孤兒院并不正規(guī)，我不知道我是為什么被丟掉的，也從來沒人告訴我我是怎么到孤兒院的。有記憶以后就知道，身邊有很多和我一樣沒人要沒人管的小孩，各種年紀的都有，我住的那間屋子，里面已經(jīng)睡了七個人，我來的早，睡在離門遠的床上，有一天，新來了一個小孩，就睡在門口那張沒人睡的床上?！?/br>
    他停了停，似乎在從腦海中提取記憶，但眼神卻突然疲憊了下來：“我們房間里有一個年紀很大的孩子，大約……我六歲的時候，他已經(jīng)十二歲了，院里的人都叫他胖老大。新來的那個小孩比我年紀小，很膽小，門口動靜大，他每天晚上都要醒很多次，后來這個習(xí)慣被胖老大知道了，就每天帶著小孩故意開關(guān)門嚇?biāo)?，心情不好的時候就讓他跪在門口，他們喊那個叫‘管門’，有人來了就把門主動拉開，人走了就把門給關(guān)上。”傅銘語氣沒有起伏，“后來那個小孩就養(yǎng)成了跪地的習(xí)慣，他在一個地方站久了，就習(xí)慣蹲在地上或者跪在地上?！?/br>
    “沒有人管嗎？”

    傅銘感覺到程姣的兩只手都握成了拳頭，他安慰似的用拇指按了按：“管不了，我們那里的護工是輪班的，有的時間段的會管，但是換班了，不管的就不管了。”

    “這……”程姣簡直不能理解這樣的小團伙，眉頭蹙在了一起，反手壓住傅銘的手腕，“那所有人都這樣嗎，對這樣的事情不聞不問。”

    傅銘看她的眼睛，苦笑著問：“是不是想說為什么我也不管?！?/br>
    程姣欲言又止，最后還是垂下頭：“我知道你不管一定是有原因的。”

    傅銘用拇指和食指圈出一個圈：“我那個時候，胳膊只有這么細?！闭f完，他靠在纜車上，“其實管過，我?guī)瓦^一個女孩子，后來兩天都沒吃上飯，就是那種，碗到了你手上，筷子卻被人搶走踩在腳底下，接著滿院子小孩圍著你，看你怎么用手抓飯吃。第二天我餓得受不了，準備用手的時候，碗也被拿走了，大約就是這樣?！?/br>
    “我那個時候覺得，這個世界上是沒有報應(yīng)可言的，”他說，“我知道我出不去，我得長到和那個人一樣的年紀，才可能在這個地方說得上話，而且想要被收養(yǎng)也很難，來收養(yǎng)的，大多喜歡年紀小，不記事的小孩，像我們這種年紀的，收養(yǎng)回去不見得會和養(yǎng)父母親近?！?/br>
    程姣已經(jīng)不知道心疼兩個字怎么寫了，總是整個心臟都仿佛被人揪在了一塊兒，不斷撕扯和拉拽，強迫她從象牙塔里出來看看這個世界。

    她扯了傅銘的風(fēng)衣角：“還是不說這個了吧?！?/br>
    如果翻開記憶的書頁對你來說這樣難過的話，我不想聽了。

    “沒事，已經(jīng)看見曙光了，”他摸了摸程姣的頭，“你和你爸媽來的時候，是我在孤兒院最艱難的日子，想跑又不敢跑，不知道外面的日子究竟比里面好還是比里面壞，會不會連飯都吃不上，”他低低笑了一聲，“你來了以后，我知道，外面的日子，實在比里面好太多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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