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江鋮，誰來也沒什么區(qū)別。

    我出院的時(shí)候夏恬箐還沒有出院，聽說又是哪個指數(shù)沒達(dá)標(biāo)在檢查，我實(shí)在沒有心情管她，拎著包走了。但是出門的時(shí)候，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心急火燎的江鋮。

    我本來不打算看他們傷害我自己，但譚野秋不小心手機(jī)摔在了地上，他比我高，本來正好在我右邊擋住了他們，如今譚野秋一彎腰，我眼角的余光正好掃到了江鋮和夏恬箐。

    我猛地停下了腳步。

    譚野秋被我嚇了一跳，直起腰驚恐地看著我：“jiejie你怎么了？不舒服嗎？”

    我全然聽不進(jìn)他說了什么，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江鋮和夏恬箐的身上。

    我說過，江鋮是一個連握手都不愿意的，他被無數(shù)人詬病的潔癖，卻是我最愛他的原因。

    我一直覺得，雖然江鋮不愛我，但至少他身體的每一個角落，都屬于我。

    可現(xiàn)在，這個本該屬于我的身體，他的肩頭正抵著夏恬箐的額頭，單手放在她的后背，有一下沒一下輕輕拍著。

    他們的身體甚至還隔著很遠(yuǎn)的距離，若是放在兩個陌生人身上，大概也不會往什么兒女私情方面想。

    可這個再正常不過的畫面，但對于我來說，他摧毀了我——

    所有的信仰。

    我的腦子里只冒出一個聲音：

    我的江鋮，不干凈了。

    第5章

    我的身體先大腦一步?jīng)_了上去，“啪”的一聲打開了江鋮放在夏恬箐后背的手。

    夏恬箐見我沖了進(jìn)來，人都傻了，趕忙抬起頭往后挪了挪，離江鋮遠(yuǎn)了幾分，而后匆忙道：“聞聞，不是你想的那樣，江鋮他只是見我太難過了安慰一下我，我們什么也……”

    我很煩。

    夏恬箐總喜歡給我解釋很多東西，包括江鋮沒那么在意她，她不愛江鋮，他們沒做什么……可是沒用，只要江鋮還愛她一天，這些解釋都無比蒼白，以及，毫無必要。

    江鋮皮膚很白，我這么一拍，把他的手背直接拍紅了，一大片暈開在他手背上，像無意中掃過了一抹腮紅。

    但全場除了我，大概沒人注意到。

    連江鋮自己也沒注意到。他看也沒看自己的手背，只抬著頭厲聲問我：“莊聞！你在做什么！”

    他眼底寫著憤怒，可我更憤怒。我壓低聲音問他：“江鋮，你現(xiàn)在是在做什么？”

    這是我第一次質(zhì)問江鋮。

    江鋮做過很多對不起我的缺德事兒，比如他想和夏恬箐結(jié)婚，于是按她的喜好用她的尺碼訂做了一套婚紗。夏恬箐當(dāng)然不愿意和他結(jié)婚，于是我和他第一次辦婚禮時(shí)，他就讓我穿這套婚紗，自欺欺人地以為現(xiàn)在和他站在一起的是夏恬箐。

    夏恬箐從上到下都比我瘦，一摸就是一把骨頭，我穿她的衣服簡直等同于要把自己勒死。最初我不知道這套婚紗是給夏恬箐做的，以為江鋮是真的想對我好，只是不清楚我的尺碼做錯了衣服，我小心翼翼地餓了一周把自己勉強(qiáng)擠進(jìn)這件衣服里，帶著期盼走到江鋮面前，然后被受邀而來參加婚禮的婚服設(shè)計(jì)師一句話打回了原型：

    “誒？不是說這套衣服給夏恬箐設(shè)計(jì)的嗎？莊小姐，您怎么不換套衣服？”

    我才知道，不是不合適，是一開始就錯了。

    可那時(shí)候我都沒有質(zhì)問江鋮，我只是在這個半途而廢的婚禮結(jié)束后，在他照顧完夏恬箐回家后，穿著這個婚紗在玄關(guān)處等他，小聲問他：“江鋮，下次婚禮，我可以穿屬于自己的婚服嗎？”

    那天江鋮很累，沉著一張臉理都沒有理我，繞過我直接就進(jìn)了浴室。浴室的水聲很大，我感覺我站在那里，聽什么都不真切。

    江鋮恐怕從來沒有想過，那個對他說話永遠(yuǎn)卑微且溫柔的莊聞，會突然質(zhì)問他。以至于我話剛出口，他就愣在了原地。

    但他很快就反應(yīng)過來，皺著眉頭反過來質(zhì)問我：“你這么不明不白沖進(jìn)來，萬一傷到甜甜怎么辦！”

    “難道你要我看著我的法定丈夫和別人摟在一起都無動于衷嗎！”

    我說出這句話時(shí)，江鋮的那幾個一直跟著他后面喊“老大”的朋友正好要進(jìn)門來，聽到這話嚇得有兩個人卡在門口，抬起的腳都沒敢落地。

    江鋮看了我片刻，冷聲道：“莊聞，我不愛你?！?/br>
    挑開了，一切都挑開了。

    屋子里除我兩之外的人全都屏住呼吸，連事件源頭的夏恬箐都縮在床頭，生怕惹了我們。

    江鋮從來都很直接，他說不愛我就是不愛我，我在他身邊這么多年，也確實(shí)沒感受到任何被愛的感覺。

    他都不屑于欺騙我，是我自己自欺欺人，像一個狗皮膏藥一樣黏著他。

    而他恍如高高在上的上帝，為了憐惜我這點(diǎn)深情，偶爾從指縫中，施舍我一點(diǎn)陌生人都不如的溫情。

    我們兩之間沉默的氛圍終于讓旁邊的人繃不住了，江鋮的跟班之一胡昊站了出來，強(qiáng)行用自己的厚臉皮打破了凝滯的空氣：“嗨呀，嫂子，今天是不是出院啊？要不我一會兒送你出去吧？”

    胡昊是小江鋮一屆的學(xué)弟，從大學(xué)時(shí)就跟著江鋮混了，臉皮厚，聰明又會來事，幫江鋮打過很多圓場。

    他也是很了解江鋮的人，因此，即便打圓場，他也不說什么“嫂子，哥開玩笑呢，他怎么不愛你”，而是尷尬笑著，準(zhǔn)備把我送走。

    江鋮不愛我，不愛到多么干凈利落，以至于他身邊的朋友，都沒有一個愿意騙我。

    我的目光卻不由自主落在了江鋮的手背上，那兒被我拍出的紅色正在漸漸褪去，它拍在夏恬箐背后的樣子開始不停浮現(xiàn)在我眼前。

    我忍不住想，如果夏恬箐有天真的被江鋮攻破了心防怎么辦？今天她愿意靠在她的肩頭哭，明天也許就會趴在他的懷里，再過些時(shí)日，說不定他們還會接吻，會相擁而眠……

    這樣的想法一旦開始就抑制不住，我低著頭，身體開始顫抖起來，胃里一陣翻騰，以至于我忍不住沖進(jìn)了病房內(nèi)的衛(wèi)生間，對著洗浴盆干嘔起來。

    可是我沒吃飯，什么也吐不出來，反而是嚇壞了身后一群人，胡昊幾個人手忙腳亂地叫著嫂子擠到門口，夏恬箐也忍不住下了床，倚在床頭擔(dān)憂地看著我。

    沖在最前面的是一直在旁邊充當(dāng)木頭樁子的譚野秋，他扶著我的肩膀，給了我一點(diǎn)支撐的力量。

    只有江鋮一動不動地坐在床尾，不耐地皺著眉：“莊聞，出不了院就別逞能，沒人有空陪你在這過家家。”

    這話實(shí)在是絕情，以至于胡昊臉上都出現(xiàn)了幾絲為難，不知道該怎么做。

    我輕輕拂開了譚野秋的手，背靠著洗浴盆，雙手撐在臺面上，目光從江鋮的頭頂，一直掃到腳面。

    然后我輕輕笑了笑，轉(zhuǎn)頭對譚野秋道：“我們走吧?！?/br>
    他們似乎都沒想到我這么來一出最后就這么輕巧走了，一個個在后面傻站著，等譚野秋跟著我快出門的時(shí)候，胡昊才想起來問我：“嫂子要我送你嗎？”

    我指了指譚野秋，他很識時(shí)務(wù)地對胡昊恭敬道：“哥，我送莊聞姐就好了?！?/br>
    胡昊也就是在江鋮面前是小弟，在外人面前派頭還是很足的。他掃了一眼譚野秋，又余光看了一眼我，最后拍了拍譚野秋的肩膀：“麻煩了?！?/br>
    譚野秋笑出八顆牙齒：“應(yīng)該的，哥哥jiejie們平常都很照顧我，我跑跑腿是應(yīng)該的?！?/br>
    譚野秋讓司機(jī)把我的行李載回去，而他自己特意開了一輛跑車來接我。這輛車只有兩個座位，我上車的時(shí)候他驕傲道：“jiejie上次夸了這輛車，所以我特意開這輛車接jiejie！”

    我系上安全帶，順嘴夸了一句：“不錯?！?/br>
    他啟動車子，我沒說話，他也跟著安靜，直到碰到一個100多秒的紅燈，他把車停在車道上，突然問我：“姐，你接下來打算怎么辦??？”

    “什么怎么辦？”

    “你和江先生……”

    他話沒問完，但我猜到了他要問什么。

    可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辦，所以我沒法回答他。

    譚野秋送我回了家，空曠的別墅里只能偶爾聽到陳姨收拾屋子的聲音。當(dāng)晚江鋮并沒有回來，我躺在許久未見的床上，睜著眼睛到了天亮。

    凌晨的時(shí)候渾渾噩噩地睡了一會兒，起床胡亂洗了把臉，下樓的時(shí)候陳姨有些為難地看著我：“夫人，您看起來臉色不太好，今天要不還是休息休息吧?！?/br>
    我搖頭，工作積壓太多了，我不能再休息了。

    路過鏡子的時(shí)候看了眼自己，確實(shí)很憔悴，想了想，最終還是化了個妝蓋住，看起來也算有了些人樣。

    回公司的時(shí)候很多同事都和我打招呼，他們很多人都不知道內(nèi)情，以為我就是生了個什么病住了兩周院，我雖然平日里很和善，但畢竟是集團(tuán)里舉足輕重的人，他們除了問我身體好沒好別的也不敢問。

    這兩天江鋮不是在外面開會就是在陪夏恬箐，我努力不去想他們之間發(fā)生了什么，一直上了三天班后，我才在集團(tuán)大樓頂層碰見了江鋮。

    他步履匆匆，整個人籠罩著一層低氣壓。我沒和他打招呼，但我有預(yù)感，他今晚會回家。

    果然，晚上十點(diǎn)多的時(shí)候江鋮回來了，他一回來就進(jìn)了浴室，然后帶著滿身水汽躺在了我的身邊。

    但是他就是躺著，什么也沒做。

    我太了解他了，因?yàn)槲覀兦皫兹粘臣芰?，所以他不會主動做任何事情，必須要我先低頭，先道歉，用和緩的語氣向他卑微乞求和好。然后他就會別扭著，施舍我，和我擁抱do love。

    這二十多年都是這樣，從無例外。

    我由平躺改為側(cè)躺，他閉著眼睛，假裝不知道我的動作。但他的手不經(jīng)意間往我這挪了挪，似乎是已經(jīng)做好準(zhǔn)備，等我多道兩聲歉，就伸手抱住我。

    可我看著他的手，揮之不去的是那天他輕拍夏恬箐的后背的樣子。我看著他的肩膀，第一時(shí)間想到的，也是那天夏恬箐的額頭，是如何抵在這里的。

    就這么簡單的一點(diǎn)聯(lián)想，就讓我開始胸悶作嘔，我撐起身體坐了起來，平復(fù)了一會兒呼吸，然后抱起枕頭道：“我最近睡眠不太好，我去隔壁睡了?！?/br>
    我第一次開始抗拒江鋮的接觸。

    我竟然開始抗拒江鋮的接觸。

    第6章

    因?yàn)樯眢w還沒恢復(fù)完全，我的動作很慢，看起來甚至有點(diǎn)踉蹌，帶著落荒而逃的意味。

    可我又不想放慢我的腳步，我寧愿走得再快一點(diǎn)，摔在地上，我也不想看江鋮一眼。

    所以我沒看到他的表情。

    隔壁房間很少有人住，平日里胡昊他們過來也都只是住在一樓，二樓的房間幾乎從這棟別墅剛建起來開始就沒人住過，所以我推門進(jìn)去的時(shí)候，里面都是一股子空曠的味道。

    倒不至于說發(fā)霉，畢竟陳姨平日里也都隔三差五會打掃，只是那種感覺，像極了樣品房，沒有人氣。

    可我現(xiàn)在也不在乎什么人氣不人氣了，我靠在門背后，因?yàn)槭置摿Γ瑥哪莻€房間里抱出來的毯子枕頭摔了一地，但因?yàn)槿彳洠瑳]有發(fā)出什么聲音。

    我盯著它們看了一會兒，然后一點(diǎn)點(diǎn)抱起它們，又扔到了床上。

    然后我坐在床邊開始發(fā)呆。

    我活了將近三十年，第一次感受到了迷茫。

    江鋮貫穿了我有記憶以來的所有生命，我從小到大走的每一步路都把江鋮放在最優(yōu)先考慮的位置，無論做什么，第一件事想到的永遠(yuǎn)是江鋮。

    江鋮愿不愿意，江鋮喜不喜歡，江鋮接不接受。

    我習(xí)慣了江鋮討厭我又依賴我，習(xí)慣了江鋮離開我又靠進(jìn)我，我甚至已經(jīng)做好了準(zhǔn)備，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要為江鋮死，我要怎么死得干凈利落。

    可我從來沒有想過，如果有一天，我不再喜歡江鋮了，怎么辦。

    這個問題讓我惶恐，二十多年來我從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江鋮想要接近我，我的第一反應(yīng)竟然不是高興和滿足，而是……厭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