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珉罵了他一句，把手機袋子往他懷里戳，說：“等你以后寬裕了還我就可以。”

    隋仰安靜了片刻，沒有再多做推讓，說“那我以后還你”，收下了謝珉買的手機。兩人在圖書館開始好好寫作業(yè)，不再提起這個話題。

    回家后，謝珉內(nèi)心掙扎一番，又偷偷地給隋仰訂了兩套校服，等快遞到了以后，用同樣的方式硬塞給了隋仰。

    隋仰不收別人的東西，所以那時謝珉才覺得隋仰對自己是很特別、是不一樣的——身在小兔體內(nèi)的寂靜深夜，謝珉魂不守舍地想到這里，驚覺隋仰現(xiàn)在已經(jīng)遠遠不止寬裕，但是好像還是沒有把手機和校服錢還給自己。

    第9章

    上班路上，隋仰提出在家裝沒有死角的全套攝像頭的要求后，向來性格穩(wěn)重的助理的面部表情也出現(xiàn)了短暫的變化。

    隋仰從后視鏡中看見，并不在意，只對他強調(diào)，希望今晚自己回家前能完工。

    隋仰抵達公司的第一件事，由持續(xù)多年的確認(rèn)昨日產(chǎn)能狀況，變?yōu)閷⒎凵犯咄米訌目诖锬贸觥?/br>
    因為有人好像不是很喜歡他的口袋，而且很容易在顛簸中睡著，如果可以控制，隋仰不想讓小兔在口袋中待得太久。

    小兔子像個普通擺件，安分地蹲在桌上，不動也不說話。

    隋仰不知道某人是不是又睡著了，把小兔子拿到面前，搖動它的前肢。搖擺幾下，小兔的前爪突然靈活地抬起來，戳了一下隋仰的手。

    窗外陽光照進辦公室里，小兔臉上的像素圖大眼睛睫毛根根分明。

    它并不會眨眼，仔細看很是呆滯，只有施加在隋仰皮膚上的力，和它發(fā)出的聲音，在暗示它并不是一只普普通通能讓隋仰捏扁搓圓的玩具兔子。

    “你干什么，”它說，“別又亂搞?！?/br>
    “沒什么，”隋仰對它笑笑，“以為你在睡呢。謝珉。”

    “我又不是豬?！毙⊥米犹艘幌拢悬c兇地說。

    隋仰安心了些，摸摸它的兔子耳朵，開始了一天的工作。

    簽了一份文件，準(zhǔn)備前往廠區(qū)前，隋仰收到了一條短信，是他的心理醫(yī)生發(fā)來的。

    卓醫(yī)生問他：“剛剛看見了謝先生車禍的新聞，你說你前兩天去余海，是去看他嗎？”

    隋仰微微一愣，回復(fù)她：“是的?！?/br>
    卓醫(yī)生在業(yè)內(nèi)十分權(quán)威，口碑極佳，六年前偶然相識，隋仰便成為了她的?？汀Ｔ谒饺松顔栴}上，她可說是隋仰最信任的人。

    早晨洗漱時，隋仰避著小兔子，給她打了電話，告訴她，他最近去了趟余?；貋?，好像出現(xiàn)了幻覺，想預(yù)約明天去她那里坐坐。隋仰找卓醫(yī)生，并不是打算將謝珉的事和盤托出，而是想測試和確認(rèn)自己的精神狀態(tài)。

    卓醫(yī)生如此關(guān)心他，讓他心中有些許難安，但仍未到要改變計劃的程度。

    “如果持續(xù)地產(chǎn)生幻覺，可能已經(jīng)是較為嚴(yán)重的癥狀”，她又發(fā)來消息，稱希望能盡快和隋仰見面，如果今天能抽出空，就不要拖到明天，她今晚沒有約，可以在診所待晚一點。

    隋仰想了想，回她：“晚一點再聯(lián)系你?！?/br>
    小兔子有些無聊，在他的桌上跳了幾下。

    隋仰放下手機，把它捉起來，有些猶豫，不過還是告訴他：“你的車禍有新聞，你想看嗎？”

    謝珉小兔子在他的手里呆滯了幾秒，小聲說：“看看吧。”

    隋仰打開電腦網(wǎng)頁，搜索謝珉，第一條新聞便是漢紹地產(chǎn)執(zhí)行總裁謝珉遇車禍，至今未醒。公司股票開盤就跌停了。

    新聞簡述謝珉的履歷，說他年輕有為，眼光獨到，附上了幾張謝珉剛工作兩三年、參加某次財經(jīng)論壇時拍的照片。

    小兔子在很靠近隋仰的地方，仰著頭看電腦屏幕，也埋怨：“怎么選這幾張發(fā)，都多少年前的了?！?/br>
    隋仰笑了笑，低頭摸摸小兔子的頭頂，小兔子甩了甩腦袋：“往下拉，這頁看完了?！彼逖稣兆觯侣勏掳氩糠质侵x珉父親已暫時回到公司，稱謝珉的傷并不嚴(yán)重，相信很快便會醒來。

    “無聊，沒什么好看的，”謝珉轉(zhuǎn)過身，對隋仰說，“你說的認(rèn)識做法的人的副總，什么時候幫我問問啊?！?/br>
    “他這幾天出差了，”隋仰問小兔子，“明天回來了我再問，可以嗎？”

    小兔子很有禮貌，說“好”和“謝謝”。

    隋仰的工作日除了忙碌外沒有別的詞可以概括，樂高小兔也受累，跟著他東奔西走，睡睡醒醒。

    到了下午四點多，助理告訴隋仰，家里的攝像頭已經(jīng)全都裝好，幫隋仰在手機上裝了能連接攝像頭的軟件。登入賬號后，軟件主屏幕上出現(xiàn)了難以計數(shù)個的不同角度的他家的畫面。

    有幾個鏡頭中，還有裝攝像頭的工作人員沒撤走，兩個保姆站在一旁，像準(zhǔn)備立刻開始打掃衛(wèi)生。助理簡要地給他介紹了軟件的用法。

    隋仰沒預(yù)料到攝像頭裝得這么快。看著屏幕，他摸摸口袋里的小兔子，沒有感覺到動靜，忍住自己把兔子拿出來的沖動，很輕地撓著兔子的前肢，單手給卓醫(yī)生發(fā)了信息，告訴她：“我今晚好像有空過來了。”

    “大約九點。”他發(fā)。

    晚上八點鐘，隋仰結(jié)束了一天的工作，先回到家里。

    上樓走進客廳，他將小兔子放在沙發(fā)中間，拿遙控打開了電視機，又將遙控擺在小兔子旁邊，蹲下來，平視小兔，問：“我現(xiàn)在出門有點事，你能一個人在家嗎？”

    這只樂高小兔和遙控器是差不多體積的物件，又輕又小，只把沙發(fā)的絲絨壓下去了微不可見的一個凹坑。它拖長語調(diào)，“昂”了一聲。

    或許是太久沒一起相處，隋仰聽不出謝珉是隨便“昂”的，還是其實不太情愿他出門，便靠近他少許，低聲問：“怎么了？”

    “如果無聊的話，可以自己調(diào)節(jié)目，”他仔細地依照記憶里的場景，去哄謝珉，“我很快就回來，好嗎？”

    “知道了，”粉色小兔平直地對他說，“要走就快走吧。”

    隋仰又碰碰兔子耳朵，說“我盡快回來”，起身離開了。

    司機還未駛出地下車庫，隋仰就打開了客廳的攝像頭。

    他找到了最合適的角度，放大數(shù)倍，看到樂高小兔已經(jīng)努力地踩在遙控器上，后肢按鍵，像3d動畫特效做的小兔子玩跳舞機視頻，很是好玩。

    謝珉是真的很挑剔，每一個節(jié)目好像都很難讓他滿意，看一小會兒就要切掉重選。

    家到診所二十分鐘，隋仰觀賞了一路，進入診室才收起手機。

    診所只剩下為他加班的卓醫(yī)生，她坐在診室里，隋仰走進去，在她對面的沙發(fā)上坐下。

    心理診室的燈光很柔和，讓人具有安全感和傾訴欲，卓醫(yī)生先起了話題，問他今天還有沒有產(chǎn)生幻覺。

    “今天太忙，好像沒有了?！彼逖龊卣f。

    她給他倒了杯溫水，放在一旁的茶幾上，眼睛看著他，問：“你覺得謝珉在叫你，從余?；貋碇?？”

    “是?！?/br>
    “你是一知道他出事，就趕過去了？”她頓了頓，說，“看見他了是嗎？”

    隋仰承認(rèn)，她又問：“你當(dāng)時是什么感覺？”

    她問了隋仰非常不想回答的問題，但隋仰想了想，還是告訴她：“說不清?！?/br>
    “他瘦了很多，”他簡略地回憶，“顴骨上有淤青，左手背打著針，在掛水。”青青紫紫的血管像是畫在皮膚上的，幾乎全然沒有生機。

    “所以我當(dāng)時想，他現(xiàn)在沒醒可能也是好事，”隋仰對她解釋，“肋骨骨折的恢復(fù)期很難受，謝珉特別怕痛，病都沒怎么生過?！?/br>
    “只有這樣嗎，”卓醫(yī)生重復(fù)，“覺得他沒醒也好？”

    隋仰沒接話，她嘆了口氣：“你多久沒見他了？”

    “……記不清了，”隋仰說，“你上次給的建議我聽了，少去余?？此！?/br>
    隋仰知道自己的話沒可信度，謊撒得失敗。她看起來確實并不相信，也不贊同隋仰這樣回答，

    “你應(yīng)該跟我說實話，”她說，“你今天防備心很重?！?/br>
    隋仰笑了笑，沒否認(rèn)也不承認(rèn)，自己換了個話題，對她說：“對了，我新養(yǎng)了一只電子寵物兔，想給自己一點寄托?！?/br>
    饒是見多識廣的卓醫(yī)生也有一瞬間的迷茫。

    “我叫它謝珉。”隋仰又說。

    卓醫(yī)生表情出現(xiàn)了一絲裂縫，她怔了幾秒，才對隋仰笑笑，說，“可以是可以，但是不建議你這么叫?！?/br>
    “它有智能程序反應(yīng)，專人定制的，”隋仰說出很荒唐的故事，拿出手機，給她看，“你看嗎，我在家裝了攝像頭?！?/br>
    “……電子的寵物 也要裝攝像頭嗎？”卓醫(yī)生湊過來看。

    攝像頭里，小兔子安靜了下來，坐在遙控旁，一副在看電視的樣子。

    “它會動嗎？”卓醫(yī)生語氣有些疑惑，“看起來有點像普通的樂高兔子，我還以為是毛茸茸那種。它好像很小?！?/br>
    “是很小，”隋仰打開攝像頭附帶的音響功能，對小兔子說，“謝珉，能不能跳一下？”

    小兔子好像被他嚇了一跳，在沙發(fā)上蹦了一下，兔頭左右搖擺著，說了句臟話。

    隋仰微微笑了笑，看向卓醫(yī)生，和她確認(rèn)：“你有沒有聽到。”

    卓醫(yī)生又好氣又好笑：“你怎么還往電子寵物程序里放臟話？”

    “謝先生是這樣的性格嗎？”她最終還是笑了，說，“我看了新聞，他彬彬有禮，你不要丑化他?！?/br>
    “看起來挺好玩的，”她評價，“你自己找寄托是件好事?！?/br>
    隋仰“嗯”了一聲，看了看表，抬起頭，看見卓醫(yī)生又稍顯憂慮的臉。

    “我很擔(dān)心你，”她憂心忡忡地說，“如果幻覺持續(xù)，一定要告訴我，有必要的話還是得進行藥物干預(yù)?！?/br>
    隋仰答應(yīng)下來，兩人又聊了幾句，心理咨詢便結(jié)束了。隋仰邀卓醫(yī)生上車，先把她送了回去，而后才回家。

    他打開家門，走近客廳，射燈燈光溫暖地打在沙發(fā)和地毯上。

    隋仰在心理醫(yī)生處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他的樂高小兔會罵臟話。其他多余的問題，都不必急在今晚探究。

    小兔子在看一部老電影，呆呆地蹲在沙發(fā)，看見他走進客廳，頭微微一動，說：“你回來啦?！?/br>
    小兔子叫他名字。

    隋仰俯身，看著小兔的眼睛，說自己想過很多次的如果還在一起，他會對謝珉說的句子：“對不起，我回家晚了。”

    第10章

    睡前看驚悚電影，會影響到睡眠，謝珉的夢變得有點嚇人。

    他再次夢見自己身處黑暗中，被一層薄膜包裹。密密麻麻的針往薄膜上刺，痛感不強烈，但是讓他恐慌。他左右挪動，躲開針刺，睡得累極了。

    直到清晨，他終于從針刺中逃脫，隋仰又開始喊他起床。

    謝珉被隋仰撓手，閉著眼睛亂推，什么都沒推走，困得整個兔子往枕頭下鉆，有氣無力地譴責(zé)隋仰：“不是說你去上班嗎我在家嗎？”

    “昨晚不是說了，吳總出差回來了。跟我去上班吧，”隋仰拎著他的后肢很輕地往外拖，將他從枕頭地下拖出來，說他，“你怎么這么能睡?！?/br>
    然后又把他放在手里，叫他醒醒。